千柔皺眉,對於薑氏的做法,心裏膩歪極了。
說起來,這薑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隻是自幼失母,見識短淺得很。
平心而論,千柔極不喜歡跟她打交道,但到底是妯娌,平時不深交,保持麵上情就罷了。
卻是沒想到,今兒個竟敢來這麼一出。
她雖厭惡此人,但這種時刻,卻是不好代蕾兒出頭的。
蕾兒抬眼,掃了眾人一圈,清聲朗朗道:“太子自然是極不錯的,那又如何呢?”說著,又看了薑氏一眼。
薑氏臉上的笑容一窒,隻覺得她這一眼雖平淡,卻極有氣勢,冷然刺目,如同刀劍寒霜。
薑氏登時毛骨悚然,渾身打了個激靈。
李雪茹自然是站在蕾兒這邊的,聞言也是冷笑道:“有些人,明明是丫鬟的命,卻有當小姐的心。貪心不足,最後也不過是害人害己罷了。”
這幾句話,令薑氏更加顏麵無存。
薑氏咬一咬牙,才定下心神,擠出笑容道:“太子妃乃聰明人,如何能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太子妃嫁與太子,感情甚篤,咱們都是看在眼裏的。要說美中不足,也不過是膝下猶虛罷了。太子如今已經二十有四,卻無子嗣,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不如這樣,太子妃把芳雲帶回去,比外頭找的強。從此你們姐妹互相扶持,豈不是兩全其美?”
蕾兒之前隱約猜到她的用意,見她不顧臉麵直接說了出來,心往下墜,臉上泛出一絲蒼白來。
一直以來,眾人都隻是私下議論罷了。如薑氏這般直接說出來的,卻是第一次遇上。
她雖豁達,但子嗣,始終是她心底隱隱一塊病。
縱然齊崇光不介意,她仍盼著能有個孩子能承歡膝下,給彼此的生活增加亮色。
上個月費盡了心思,好不容易才讓齊崇光忘卻避孕藥,但身體似乎沒什麼動靜。
她心裏也明白,倘若再過幾年,她仍無產育,齊崇光縱然不納妾,必定也會過繼的。
過繼的孩子養在膝下,縱然她能待如己出,但背後的閑言碎語,卻根本不會少。
到那時,她的日子,也不過是麵上風光罷了。
且作為女子,若不能為一心一意愛護自己的男人生下子嗣,心中該多麼遺憾呀。
隻要一想到這裏,她心底就如同被針紮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薑氏回身看向千柔,臉上的笑容,仿佛能沁出蜜來一般:“芳雲長得不錯,性格也好,按民間的看法,她這身段,也是個好生養的。若她去了東宮,必定能給太子妃分憂,綿延子嗣。且以芳雲的性情,及她與太子妃的身份,怎麼都不會跟太子妃爭鋒的。嫂子你乃聰慧之人,覺得我這番話是否可行?”
千柔毫不留情,斜睨她兩眼,直接冷笑道:“弟妹的手,伸得太長了。”說著抬起手,從黑漆螺鈿八寶盒裏撿了一塊蜜杏兒,放到口中。
蜜杏兒入口,是極甜的,但千柔心中卻覺得苦澀。
本來,蕾兒身子骨挺好的,根本不會遭遇無嗣的困局。
可是誰能料得到,奉州一場變故,徹底改變了蕾兒的人生。
雖然蕾兒身體有瑕的消息一直沒有宣揚開來,但她與齊崇光成婚四年,恩愛有加,卻一直沒有子嗣。
雖然當初齊崇光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一力承擔了,但世人對於男人,總是要大方一些的。何況,齊崇光又是那樣的身份。
故而,這無嗣的責任,到底還是落在蕾兒身上來了。
偏偏,她縱然痛惜女兒,又能如何呢?什麼都做不了,也幫不了蕾兒。
她歎息,將目光投到蕾兒身上,見她咬著朱唇,臉色蒼白,心底十分憐憫,忍不住便對已逝世的錦繡生出幾分怨氣來。
當初,若不是錦繡自作多情,豈會引來後麵的是非。
偏偏極品遍地都是,前麵的先不論,如今,又來了一個薑氏。
且這薑氏,還是自家親人,更是令人心塞。
薑氏不料千柔直接出言訓斥,不由得呆若木雞。
等回過神來,見蕾兒臉色很不好看,她心中有了底,覺得蕾兒一定時常為無嗣焦慮,且這責任,出在蕾兒身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心底跟打了雞血似的,十分興奮歡喜,麵上卻不露出來,隻道:“今兒到這裏不免多說幾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小夫妻家家的,蜜裏調油,無子倒不是什麼罪過,怕就怕時日長了,嘖嘖,必定會為這個生怨呢。依我的意,但凡女子出了嫁,兩三年沒動靜,就該親自張羅納妾,否則便是不賢良,不但自己日子難過,隻怕夫君和長輩們也是要埋怨的。”
她目光在千柔身上流轉,勾起唇道:“嫂子生了三子一女,孕育有功,這才能令大哥死心塌地對待。太子妃年紀小,沒有深想倒也情有可原,但咱們這些做長輩的,卻不能粗心大意,不然悔之無及。嫂子責怪我手伸得長,自然是因為疼惜太子妃的緣故。但俗話說得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太子妃肩負李家一族的榮耀,若是攜了芳雲同歸,一則自己有了幫手,二則李府能更風光,豈不是好?若芳雲有幸誕下子嗣,太子妃抱著養在膝下,跟親生的自然也是一樣的。”
她說到這裏,眼珠子骨碌碌轉著。
眼見得自己將話說得情理兼備,千柔和蕾兒仍舊容色淡淡,她心裏咯噔了一下,便看向趙姨娘,笑盈盈的道:“此事姨奶奶怎麼看?”
趙姨娘愣了一下,連忙將手亂搖道:“問我做什麼?太子妃是個心裏有成算的,佳禾又十分聰慧有主見,凡事她們母女就能拿主意,用不著旁人操心。”
趙姨娘吃了太多虧,如今也學聰明了,凡事能避就避,根本不願被人拿著當槍使。
人總不能在碰得頭破血流之後,還懵懵懂懂,那可真是傻子了。
她這幾句話一出口,李雪茹很滿意,露出一絲笑意,轉而才看向薑氏道:“我姨娘這話說得很是,日子是太子妃自己過的,太子妃要如何,旁人管不著。嫂子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也不過是想自家得些好處罷了。但凡人都有些私心,這也沒什麼,但你不該將心思動到太子妃頭上。”
薑氏被眾人連番擠兌,顏麵無存,囁嚅著唇說不出話來。
薛氏自也覺得麵上熱辣辣的,忙打圓場道:“說起來,此事我事先毫不知情,如今驟然一聽,還真嚇一跳呢。”
她看向蕾兒和千柔,擠出笑容道:“不過,三弟妹雖然有私心,但出發點並不壞。太子身份非同一般,想要他隻守著太子妃一人過日子,根本就不可能。與其等到太子開口,倒不如早作打算,大家都好。”
千柔冷笑道:“太子如何,我自然不能下定論,但李家的女兒,難道嫁不出去嗎?明明能做正室,何苦非要往東宮送?明明是同宗同姓的姊妹,何必糾纏不清去爭一個男人,惹人笑話?”
她揚起下巴,一字字的道:“我一向覺得,麵子沒有裏子重要,過日子,就該讓自己舒坦自在。太子妃出嫁之後,別說太子肯一心一意待她,便是太子不肯,我也要出麵維護,讓這個女婿隻善待我女兒一人。在我心目中,太子妃的幸福,始終最重要,至於糊塗人說的閑話,我從不在意。不錯,太子妃至今無嗣,但那又如何呢?她現在才十八歲,未來有無數種可能。誰說日後太子妃生不出來呢?即便遲了些,又如何?隻要太子不說什麼,他們的事兒,旁人管不著。”
這番話一出口,薛氏、薑氏臉上熱辣辣的,既吃驚,又尷尬。
怎麼都沒有想到,當著眾人的麵,千柔竟敢說出要太子隻善待蕾兒一人的話來。
這話看上去極其自私,不可思議,但細究起來,她還真有這樣的底氣。
至於幾個年輕一輩的,都忍不住羨慕起蕾兒的福氣來。
說起來,這太子妃還真是幸運呀,不但得遇良婿,還有這麼好的母親做後盾。
若能活成她這樣,此生當再無遺憾。
蕾兒的目光,在薛氏、薑氏臉上流轉而過,又掃視眾人,似笑非笑道:“方才聽了一番紛爭,倒是比戲台子上的戲還熱鬧些。”
她說著便朝薛氏招手,等薛氏忍著忐忑近前,這才道:“本宮自出嫁以來,一言一行,自問並沒有對不起定國侯府之處,反而侯府還因為本宮,被世人高看一眼,族中兄弟們的前途順暢許多,就連姊妹們,嫁得也比之前顯赫。常言說得好,知足常樂。侯府得了好處,自當安分守己,惜福才是。若是貪心不足,惹惱本宮,以後再不讓侯府的人進門,損失最大的,自然不是本宮。”
平靜的目光,從容的話語,如利劍一般,紮在薛氏心上。
薛氏臉色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紫,咬著牙擠出一絲笑容道:“這是怎麼說的?太子妃息怒,此事與我無關,我也隻是勸一勸罷了。既然太子妃不情願,芳雲的事情,自然是要作罷的。”
蕾兒冷笑道:“與你無關嗎?你身為侯府的當家主母,連底下人的心思都不能察覺,這就夠可笑了。等察覺了,你不但不阻攔,還跟著摻和,難道不是存心想分一杯羹嗎?”
薛氏臉上的血色褪盡,想要辯解,但對著蕾兒清淩淩的目光,隻覺得自己所有心思,都被她洞察,又覺得她渾身上下,帶著一絲威壓,竟讓人遍體生寒。
滿腹的話,在這一刻,竟都說不出來了。
蕾兒蛾眉輕顰,嬌弱的星眸含著堅決的波光,一字字的道:“事已至此,本宮也不必躲躲藏藏。太子與本宮成婚之時,已經給本宮許下承諾,說此生絕不納妾,隻願與本宮相知相守,本宮自當出嫁從夫。所以,無論大家有什麼心思伎倆,都收起來,安分一些。”
她冷笑,加重了語氣道:“人和人在一處,無非你給我臉,我給你臉。本宮已經將話說得明明白白,若有人再敢癡心妄想,休怪本宮不留情麵!”
語落,屋裏靜得落針可聞。
蕾兒雖然嫁為太子妃,身份顯貴,但在親眷麵前,向來是親和有禮的。
如今露出冷厲的一麵,方讓人恍然明白,她骨子裏,其實是個有決斷的,根本不容小覷。
薑氏驚懼了一會兒,等回過神來,心中滿是不屑。
太子什麼身份?怎麼可能隻與蕾兒相知相守呢?
身為女子,就是愛做夢,根本不知道男人心易變。
如今兩人好得蜜裏調油,自然,太子願意給她幾分麵子。等時日久了,她人老珠黃,膝下又無子,憑什麼留住男人呢?
想歸想,到底蕾兒身份擺在這裏,又才發了怒,薑氏不敢跳出來直承心事。
這時,千柔的侍女紅櫻走進來,打破了寂靜:“太子來了。”
她看眾人一眼,臉色有些古怪,接著道:“太子本打算去見幾位公子,半路上,芳雲小姐卻躲在假山後麵,直接朝太子扔了個雪球。幸好太子身邊的侍從機警,直接擋住了。”
眾人一聽這話,都吃了一驚。
李雪茹最先反應過來,便冷笑道:“倒是沒想到,原來芳雲不止嘴巴能說,勾搭人的手段,也是不缺的。”
誰都不是傻子。
才鬧了這麼一出,李芳雲又去齊崇光跟前折騰,為了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薑氏心砰砰亂跳,眼珠子轉來轉去,連忙道:“這是怎麼說的?芳雲不過是性子活潑,愛鬧了些,這才冒犯了太子罷了,何嚐有旁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轉而道:“不過,太子殿下寬厚大量,想來自是不會計較的。”
她言語很謙卑,心底卻有幾分得意。
蕾兒信誓旦旦言語鋒利,千柔寸步不讓,想從這裏下手,是成不了事的。
但東邊不亮,西邊亮呀。
直接去太子跟前,展露出嬌憨可愛、活潑動人的一麵,加上芳雲姿色又出眾,男人如何能無動於衷?
隻要他心動,便有可趁之機。
紅櫻看薑氏一眼,似乎想笑又不敢笑,聲音平板的道:“太太猜錯了呢。芳雲小姐惹了事之後,立刻就跑到太子跟前表明身份,又跪下請罪,嘖嘖,那模樣倒真是天真嬌弱,楚楚可憐。不想,太子說自己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貴,偏有人不長眼要來冒犯,可惡至極。雖然今天是瀚哥兒的好日子,但仍舊不能輕饒,不然會墮了皇家的顏麵。他已經下令,讓身邊的侍從將芳雲小姐綁了,送過來讓夫人們親自發落。”
她咳嗽一聲,繼續道:“奴婢是提前過來報訊的,想來,他們也該到了。”
薑氏一聽麵無人色,身子發顫。
李芳雲雖是庶出,但在她麵前,一直是極其溫順的,故而薑氏也有幾分疼愛這個女兒。加上李芳雲長得好,她更是盼著讓李芳雲嫁得高貴些,好為家裏添光彩。
蕾兒出嫁之後的風光,大家都看在眼裏,偏巧幾年都沒孩子,真是天賜良機。
漸漸的,她與李芳雲都動了心思,也就一拍即合,母女同心了。
隻是沒想到,費盡了心思籌劃,不但沒能入齊崇光的眼,還將齊崇光和蕾兒一起得罪了。
這是做的什麼孽呀?為什麼一個個的,都不肯按常理出牌呢?
為何李蕾兒即便生不了,也能坦然自若呢?為何齊崇光身份尊貴,身上掛著萬千女子的傾慕,卻跟中了邪似的,死心塌地隻愛蕾兒一人?蕾兒生不了,他為何還能淡然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