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法院公開審理陳鍾的案子,金隊長作為控訴方被要求上庭,以便隨時提供證詞,他本人也十分樂意。
因為被告身份特殊,又是醞釀兩年連殺四人的凶殺案,X市幾家重量級的報紙雜誌對此做了長篇累牘的報道,內容詳盡到每個細節和難點,涉及警方尚未偵破的幾乎所有疑點。案件一經報道立即轟動全城,甚至傳遍了全國。
開審那天,我沒有去旁聽,雖然金隊長幫我搞到了一個炙手可熱、數量有限的旁聽席。
金隊長在電話裏問我為什麼還沒到法院的時候,我正在市中心漫無目的地走著。
X市的夏季特別漫長,八月末的天氣竟無絲毫秋意,我沒打傘,快移到頭頂的大太陽慷慨地照耀著我的全身,炙烤著我黑裏透紅的皮膚。
早上,我本打算去法院的,但出了門又改變了主意。走在路上,我後悔了,不是因為沒去法院,而是因為怕麻煩沒帶傘,擋太陽的隻有架在鼻梁上的一副墨鏡,可是,我高估了自己抗曬的能力,太陽遠比我想象的毒辣。
在路上暴曬了將近兩個鍾頭,我頭昏眼花地走進一家購物商場,在裏麵的便利店買了一瓶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500毫升的果粒橙。
站在商場一樓進出口,我擰開瓶蓋,翻過來看了一眼,習慣性地說了一句:“又沒中獎。”
中央空調在此處的風力恰到好處,在喝掉大半瓶果粒橙的時間裏,我身上的汗水也蒸發了,但又不至於使毛孔收縮得太厲害而導致全身發冷。
我坐扶梯上了三樓,一二樓是少女淑女服飾賣場,四樓賣運動類產品,三樓才是男性專享。縱觀國內的大型商城,女士商品店在地理位置上占盡優勢,而男士用品往往偏居一隅,產品單一又缺乏新意。
我覺得,商家除了考慮女性顧客的購買力和商業策略之外,是不是對男性顧客帶有那麼一點歧視呢?
當然,我很尊重女士優先的社會傳統,但是,當我形單影隻地出現在商場三樓的時候,我的雙眼見證了這種商業行為對我們男性心理施加的不良影響。
比起一二樓,三樓的客流量少得可憐,來來往往就我和其他兩對情侶。銷售小姐在櫃台後呆立著,顧客後腳進來前腳就跨出去了,她們甚至沒來得及擠出個笑容,所以她們的表情看起來就隻是扯扯嘴角。
我不時地會碰到那兩對情侶,每次都是女方在挑選衣服,男的杵在那兒,像衣架一樣任由女朋友往自己身上掛衣服。他們的心情恐怕比陪女朋友逛街痛快不了多少。
我和莉莉安也逛過幾次街,我對衣服的品味向來有自己的主見,莉莉安深知我的脾性,她會讓我自己挑選試穿,然後公平公正地給出意見。
有一次,小燕子和我們一起,看到我們兩人逛街的模式,她很是驚奇。“你們哪裏像情侶呀!”她說。“我們不像情侶,像夫妻嗎?”我哈哈大笑。“也不像。”她搖搖頭。
索然無味地逛了一圈,我便坐扶梯下去了。下次還是上網買吧,反正看來看去就那幾個樣式,我心想。
走到門口,外麵的似火驕陽讓我望而卻步。想想待會到哪打發剩餘的時間,我就犯愁。
現在的我無事可做,當初一時好奇參與了劉牧師和葉英子案子的調查,但如今案子的結論眼見板上釘釘。
事實上,我也沒辦法改變什麼。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專業的偵探,隻是一個有些愛好的遊手好閑之人。
可是,我似乎真的愛上了偵探這行當,但又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重蹈三分鍾熱度的覆轍。家裏那本《特倫特的最後一案》,我看到第60頁就再也讀不下去了,完美的神探男主角對凶案當事人——完美到極致卻不慎嫁給了性格乖戾的老男人的女主角——心生好感,後麵是什麼,我實在沒耐心知道。
作者的本意是寫一部嘲諷偵探小說的小說,但據說卻成了史上“本格派”偵探小說的經典之作,我倒覺得這本身就是一件挺嘲諷的事。抑或說這本書已屬於舊時代,我應該抱持一種寬容的態度。
想到這裏,我來了靈感:先去祭五髒廟,再去圖書館借幾本新出的偵探小說看看,順便到電子閱覽室上網找工作。
打定主意,我撩開門口的條形塑料簾子。
烈日當空,我不禁用手擋住眼睛,差點忘了墨鏡還掛在胸口,我單手掰開眼鏡腳,眼睛搜尋著前方的公車站頭。
“那兩人是?”我的視線突然被十米開外激烈爭論的兩人牽絆住了。
不是莉莉安和驪偉一嗎,他們怎麼一起出現在這裏?我看了看手表,13:50。
這個時間點,驪偉一不是該在複習功課或在家養病嗎,莉莉安說過她星期一下午要迎接參加軍訓的大一新生。
兩人拚命動著嘴巴,但聲音不大,我聽不見,莉莉安麵紅耳赤,不知是不是被太陽曬的,因為兩人都沒打傘。
我的腳向前邁了一步又停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驪偉一身上。在這樣的距離反而更能看清事情的真相,我決定先靜觀其變。
驪偉一和莉莉安最終沒去成水上樂園,莉莉安說,驪偉一病了。我看得出來,莉莉安反倒鬆了口氣,她答應同去水上樂園,是作為對驪偉一成績進步的獎勵,而且他也難得出來玩一回。但是王波對此事不高興,莉莉安覺得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可是,今天的驪偉一氣色不錯,不像大病初愈。
我看到驪偉一抬手拉了莉莉安一把,莉莉安卻往旁邊站了一點,低下頭在包裏找東西。驪偉一隨即遞了一個……我看不清……什麼給她,莉莉安看了他一眼接了過來。原來是一包麵巾紙,莉莉安拿出一張在擦額邊的汗。
我的唇邊不禁浮現出笑意,青春期的那點心思,我無意去扼殺,我想莉莉安也是,但是,驪偉一……
那兩個人站在空地上好像已經有一會兒了,在等人嗎?為什麼不到陰涼的地方?
忽然,一道強烈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睛,一個明晃晃的東西在遠處閃爍著光芒。
那個東西忽然又不閃了,我揉揉眼睛看到逆光中一個人走向空地上的驪偉一和莉莉安。我為自己看到的這一幕驚呆了,猶如晴天霹靂劃破漆黑的夜空。
半天我才想起戴墨鏡,光線頓時減弱了不少,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可辨。我也看清走近莉莉安和驪偉一的那人的麵貌,她是王波。
這時,她晃了晃手裏的東西,是一顆方形的水晶,剛才閃爍的光芒就是這顆水晶折射的太陽光。
我下意識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把手裏果粒橙的空瓶子輕巧地扔進門邊的敞口垃圾桶,邁開雙腳,大步走向他們。
2
庭審結束,金隊長約我出來喝茶,照舊在柳胖子茶餐廳,這裏供應中西餐和港式早晚茶。
但我到的時候,最後一批晚茶糕點都賣完了。
“吃我的吧,這一籠椰蓉糕還沒動過。”金隊長熱情地說。
我擺擺手:“我還是點份鹵肉飯吧,我的腸胃隻適合粗茶淡飯。”
“你小子又耍寶!”金隊長指著我開懷大笑。
我一句普通的玩笑話竟讓他笑出淚來,他不是鬱悶到極點就是心情大好。
“我沒猜錯的話,今天的庭審很順利吧。”我說。
金隊長美滋滋地咬了一口春卷說:“很順利。”
他麵前擺著一大壺茉莉花茶,從色澤來看,茶水已衝泡好幾趟了。
“老金,我想跟你借S市付牧師失蹤案的卷宗看看,你們分局的檔案室應該申請調閱了吧。”我泰然自若地說道。
“什麼?”金隊長差點被喉嚨口的春卷噎到。
“我可以到警局裏看,看完馬上還給你。”我說。
“不行啊,卷宗已經上交法庭做證供了。”金隊長咳嗽著喝下一大口茶。
我不依不饒地說:“你一定有辦法的,老金,複印本也行,我倆合作這麼久也算有點交情了,就當幫幫我。”
“你看付牧師失蹤案的卷宗幹嗎?案件都在審理了。”金隊長沉默了一杯茶的時間,好奇地問道,但已明顯鬆了口。
“我還有些疑問。”我說。
“難道你想替陳鍾翻案?”金隊長問。
“我隻想知道更多的真相。”或者說原本屬於它的真相,我在心裏說道。
“讓我考慮一下。”金隊長皺著眉頭又喝下一杯茉莉花茶。
我想,他和我一樣,今晚也睡不著了。
昨天是驪偉一的生日,這就是莉莉安和驪偉一在星期一下午一點多出現在購物商場外的原因。
莉莉安在驪偉一的軟磨硬泡下陪他去吃肯德基,可是王波突然現身,讓他們兩個措手不及,莉莉安以為驪偉一是經過王波同意才約她的。
而實際上,驪偉一假意不滿王波給他買好的生日禮物,表示自己滿心盼望的是一隻水晶帆船。於是,王波那天一大早就出門了。
但事與願違,偷跑出來的驪偉一和蒙在鼓裏的莉莉安還是遇到了在商場買水晶帆船的王波,可是,她沒買到雕成船型的水晶,隻找到內部有帆船圖案的水晶方塊。
“你和驪偉一在爭論什麼?”我問莉莉安。
莉莉安搖頭說沒有,但她的耳根子卻紅透了。
我沒再追問,隻是一再強調讓她暫時不要和驪偉一見麵,也不要去找王波。
她不解地問我為什麼,我不知該從何解釋,隻能叮囑她,千萬別見這兩個人。
接下去幾天,我日思夜想,努力梳理劉牧師、葉英子、方長老以及付牧師案件的脈絡,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地球是怎樣運轉的,我都渾然不知了。
但,金隊長的一個電話攪亂了我日夜顛倒的規律,其實,我這幾天的生活根本談不上什麼規律,簡直日夜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