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聚精會神地聽著,隻有驪偉一在自顧自地吃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他不是喜歡偵探小說嗎,難道對現實中的案子一點興趣沒有?更何況這個案子又有關他幹媽葉英子的死亡。現在的孩子都這麼冷漠,還是他比較特別?
我撇開闖進腦子裏的雜念,聽王波說下去。
“他很憔悴,精神極度緊張。我在賓西路的一家雜貨店碰到他,我路過進去買水,他抱著一堆袋裝方便麵出來。他看到我手裏的泡麵就掉了一地,還慌裏慌張地問我,有誰跟我一起來。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安慰他,在這條路上我沒碰見什麼人。我們沒談幾分鍾,他就走了。”
“他和你說什麼了嗎?”
“隻說了幾句,大概意思是,他不能去教堂了,因為有人要害他,他隨時會沒命。我不相信他的話,你知道,他當時的精神不怎麼正常,我覺得是他的幻覺在作怪。”
“付牧師瘋了?”莉莉安動了動手臂。
王波搖搖頭說:“不知道。那個禮拜我去教堂,就這個事,我質問過方長老。他沒正麵回答,隻是問我在哪裏遇到付牧師的,我如實告訴了他。他說,他會處理,讓我別再管付牧師的事了。再後來,我就沒見到付牧師了。”
“其他人沒和他聯係過?”
“教堂裏原來有個同工是他的朋友,付牧師剛剛消失那個月,他們還有聯係,這是我後來知道的,但是,不久就失去了聯係。”
“離奇失蹤。”莉莉安夾在筷子上的肉片啪嗒掉在了碗裏。
我把王波的話從頭到尾回顧了一遍,說道:“還是有跡可循的,畢竟這個人在教堂待了半年多,就算有人刻意抹去他存在過的痕跡。隻要方法正確,我們就能找出他失蹤的原因和最終的去向。”
莉莉安放下筷子幽幽地說:“一年以前,教堂裏就發生過失蹤案,竟然沒人關心。我想,如果不是王老師提起,這件事一定會被徹底遺忘。你們有沒有覺得方長老參與了整件事,他回答王老師的時候信口雌黃、避重就輕,還問過付牧師的新住址。”
“時隔這麼久,方長老又莫名其妙地找我談話,我也懷疑他……唉,想到那件事,我就非常後悔,如果當時我沒告訴方長老我見過付牧師,也許付牧師就不會不明不白地失蹤了。”王波痛心地說。
“事情發生了也無法挽回,這個一年前的失蹤案是個突破口也說不定。”我的目光重新落回滿桌子的美味佳肴上。
大家又默默地吃起飯來,菜有點涼了,但依然美味。
“媽,周日,我想和莉莉去水上樂園。”驪偉一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王波正夾了一筷子青菜往嘴裏送,聽到驪偉一的話,她把青菜擱到了碗裏。
“去水上樂園?”王波又皺起了眉頭,“還是不要去了,你下個禮拜返校日要考試,在家複習吧,再說,人家莉莉也忙。”
我看莉莉安欲言又止,就知道她也想幫驪偉一求情,但王波三言兩語就把她到嘴邊的話擋了回去。
“我已經複習得差不多了,我覺得一直做題效果反而不好,老師也讓我們適當放鬆。”驪偉一謹慎地對他媽說道。
王波想了想說:“那就在家裏放鬆好了,玩玩電腦或者好好睡一覺。”
她不容商量的口吻好像惹惱了她兒子,驪偉一的語氣不再是懇求。
“媽,我們門票都訂好了。”
王波似乎第一次見到她兒子這樣跟她說話,驚訝溢於言表,說是震驚也不為過。
“可是,這個周日,我們還要參加教堂的主日崇拜。”她的語氣明顯軟了下來,同時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我和莉莉安。
“是啊,下個禮拜也可以去嘛。”我最不喜歡在火藥味濃烈的情況下充當說客,於是隻幹巴巴地說了一句。
莉莉安也幫腔道:“偉一,我們以後再去。”
驪偉一的怒火好像一觸即發,我等著他像點燃的鞭炮一樣上躥下跳。如今的孩子人小脾氣大,不像我小時候那會兒,不聽話就隻有挨揍的份兒。
“以後?沒有什麼以後了。周末就隻能待在家裏,除了教堂哪裏也去不了。我對教堂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為了信仰?真是好笑,這個世界有上帝嗎?”驪偉一異常冷靜地說道。
他坐在那裏,低著腦袋,兩手垂下來,激烈的情緒波動似乎瞬間消失了。
王波尷尬地看看我和莉莉安,內心的不安難以掩飾。
“好吧,你們去玩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王波同意了,並柔聲叮囑道。
驪偉一猛地抬頭看他母親,他母親正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他的目光移到莉莉安的臉上,莉莉安朝他點頭笑了笑。
他又看向我,在我們目光相對的一刻,我不由得一驚,那不是表達善意的眼神。
在他低下頭的時候,我偏過臉看到他注視著桌麵下的手——放在膝蓋上的兩隻緊握的拳頭。
2
金隊長收到我的消息,就立即奔赴付牧師的家鄉。
距離最後上訴期隻有短短的三天,大家都在加緊行動。我和金隊長遙相呼應,異地同步。
教堂裏的人們對付牧師的印象早已淡忘,雖然隻過去了一年,但時間仍是無情地摧毀了人與人之間的聯係,隻剩下一絲半縷的回憶。
可是,我不會放過哪怕一點點有用的信息。通過金隊長發給我的傳真,我在X市找到了當年和付牧師要好的教堂同事,他是付牧師失蹤前唯一主動聯係過的人。
這位姓薑的新區教堂前同工是個健談的中年男人,他滔滔不絕地跟我講述了付牧師在新區教堂任職半年間的工作,以及他在不告而別之前的轉變。
他回憶道,付牧師剛剛失蹤的那個月,他甚至登了尋人啟事,可仍是沒有付牧師的下落,直到付牧師主動打電話給他。
付牧師在電話裏對他說,教堂裏有人要殺他,因為他掌握了他們犯罪的證據。這位姓薑的好友問他是哪些人要害他,他說在電話裏不方便講,於是他們約了時間地點詳談。
但是,到了約定的時間,付牧師沒有出現。
這位薑姓好友憂心地表示,自從那之後,付牧師就沒再聯係他。警方也找他問過話,但他對他們的斷案態度很不滿。
我問他還有沒有和付牧師有關的線索,付牧師失蹤以前的也行。
他想了很久,轉身走進臥室。出來的時候,他交給我一把嶄新的鑰匙。
他說,這是付牧師某天給他的,交給他暫時保管,但沒說明是哪裏的鑰匙。
在我的掌心上,躺著一把小巧的銀色鑰匙,邊緣粘連著打磨留下的金屬碎屑,像從鎖匠機器上新配出來的。
一天之內,金隊長在兩地輾轉,他風塵仆仆趕回X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為了商討案情,他又馬不停蹄地來到24小時營業的柳胖子茶餐廳和我會合。
他一到就迫不及待地點了杯冰鎮飲料,我還沒開口,他就揮手打斷了我,想必在飲料上來之前他不打算說話。
服務員端來大杯的冰爽檸檬水,他估計是渴極了,仰起脖子眨眼間就把整杯灌了下去。我看著他脖子中間的喉結在迅速地上下移動,好像聞到一股汗漬的酸臭味。
“如果喝的是冰鎮啤酒就更好了。”金隊長抹抹嘴巴遺憾地說,“可惜不是時候。”
我把點好的黑胡椒牛排和一份蔬菜濃湯推到他麵前:“幫你點的,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不盡如人意。”金隊長似乎沒什麼胃口,或者已經餓過頭了,隻喝了幾口蔬菜濃湯。
“什麼都沒查到嗎?”我對金隊長此行本來就不報什麼希望,因為這個案子畢竟發生在一年前。
“倒也不是。”金隊長出人意料地笑了笑,“一年前,付牧師的家人在和付牧師失去聯絡兩個月後在本地報了案,當地警方聯合X市分局搜索付牧師的下落,但是半年過去了,還是沒找到付牧師。警方提醒他父母要做好心理準備,但兩位老人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都知道,在中國找一個人確實不容易,中國這麼大,把人藏到荒山野嶺就跟人間蒸發一樣。通常的做法是加大尋人的酬謝價碼,但有沒有效果也得憑運氣。另一方麵,對於警方嘛,老實說,失蹤案不是刑事案件,所以得不到重視。”
“也就是說警方一無所獲。”我做出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