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板磚年輕的時候,是個二流子。這是事業有成後的金板磚,親口對兒子講的。
“不過也不能怪我,”金板磚坐在意大利進口的真皮沙發上,對年輕的兒子說:“要怪隻能怪你爺爺。我小的時候,咱們家窮,窮得我四五歲還沒有一條像樣的棉褲穿。到冬天時,每天隻好窩在炕上,裹著家裏唯一的一條棉被。餓了、渴了,要撒尿拉屎了,就喊你奶奶。‘娘,喝水。娘,撒尿’,有時實在憋不住,想出去玩,趁你奶奶不注意,就偷偷溜出去。你奶奶也不找我。過不了多大一會,我保準乖乖地回來。”
“為什麼?”
“冷呀!”金板磚端起兒子給他倒的功夫茶,抿了一口,繼續說:“苦日子過到我八歲那一年。有一天,你爺爺拾柴回來,身後跟著一匹騾子。你奶奶嚇壞了,問:‘誰家的騾子?’你爺爺說:‘撿的。’你奶奶不相信。你爺爺說:‘我在瑪瑙林子裏撿柴禾,撿著撿著,林子深處刺啦刺啦響,嚇了我一跳,以為有什麼野獸。我扔了手裏柴禾,爬到身邊一棵樹上。過了一會,這個畜生從一叢荊條叢裏伸出一張光溜溜的長臉,打著響鼻,瞪著大眼睛望著我。我開始時還以為誰在林子裏放牧,就沒理它。溜下樹,繼續撿柴禾。這畜生,從荊條叢裏鑽出來,這一口那一口地吃草,吃著吃著就走到我身邊,用大腦袋在我身上蹭。我趕它它也不走,我回來它也一路跟著回來了。’‘你沒有喊喊林子裏有沒有人?’‘我喊了,沒有人應。’你爺爺把柴禾放好。你奶奶走到騾子身邊,它不跳不咬,還把腦袋往人身上蹭。‘多好的牲口!’你奶奶摸摸騾子的頭,回頭對你爺爺說,‘你準備咋整?’‘先在咱家養著吧,等有人找了還給人家。’”
“幾個月過去了,沒有人找上門,十裏八村也沒聽說誰家丟了騾子。第二年,這邊西山上出了煤,咱們縣有幾個人趕著騾子車過來拉煤回去賣,一個月掙不少錢。你爺爺聽說了,就借錢打了一輛車,跟著人家一起幹,於是日子也開始好了起來。由於以前咱家太窮太苦,日子好過了以後,你爺爺啥也舍不得讓我幹,這樣我長著長著就成了二流子。”
“轉眼我到了十八歲,你奶奶見我整日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想管卻管不了了,就想著給我張羅一房媳婦,好有個人管。這時咱們家騾子車已經換成了拖拉機,想嫁到咱們家的姑娘多的是,可是我一個也看不上。一晃又過去了兩年,有一天我在鎮上看耍猴,正看得帶勁,耳朵聽到一個姑娘百靈鳥似的叫喊聲:‘虎子,虎子。’我回過頭,看見她梳著一條大辮子,懷裏抱一塊花布,踮著腳尖,伸著脖子,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從人們腦袋邊的縫隙裏往裏望。這是誰家的姑娘?美得跟白天鵝一樣。我一下沒有心思看耍猴了。‘虎子,虎子。’她又喊了兩聲。從人縫裏鑽出一個半大小子:‘姐,你先回吧,我再看一會。’她伸手擦擦小子臉上的汗:‘別太晚了,看爹收拾你。’‘知道了。’小子扭身找了個寬點的人縫又鑽了進去。”
“姑娘回身走了。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集市上人多,她也沒發現。出了集市,她往東走上了一條小路。哪個村子裏的姑娘?以前咋沒見過呢?我心裏想著,跟著她一直往前走。走了能有一裏地,她突然轉過身,冷冷地盯著我:‘你跟著我幹什麼?’我往左右看看。‘就說你呢,找啥找!’‘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怎麼就跟著你了?’‘不是跟著我,你頭裏走。’我站著不動。‘走呀!’‘我想站一會。’‘你……’她氣呼呼地回頭往前走。我又跟著。她又回過頭:‘還說不是跟著我,你不是想站一會嗎?咋又走了?’‘我又想走了。’‘流氓!’當時我就是那副樣子,挨了罵一點也不在乎,依然跟在她身後。”
“跟孩子說這些幹嘛!也不害臊。”金豆豆母親說,當時她還活著。
金板磚嘿嘿地笑了兩聲,繼續說:“一直跟著她進了石磨房村,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小夥子老遠走過來,說:‘麥香,你後麵跟的是誰?’‘冬生哥,我也不認識,從集上就跟著我了。’”
“你說的是我媽嗎?”金豆豆說。
“當然是你媽了。從石磨房回來,我就讓你奶奶找媒人去你媽家裏提親。你媽不同意,嫌我是二流子。我就天天去纏她,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最後你媽實在沒有辦法了,就說:‘我不跟沒有本事的男人。你要是能買一輛汽車,我就嫁給你。’我說:‘真的?’她說:‘真的!’那個時候咱全縣也沒有幾輛汽車,你媽是讓我知難而退。我回到家,讓你爺爺也給我買輛拖拉機,跟著他拉煤。拖拉機買回來之後,我沒白天沒黑夜地跑,再加上你爺爺,我父子倆一年就掙了一輛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