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圓夢副總統
午夜,馮國璋徹夜難眠,他正在做著總統夢。他把各方麵的情況一一加以分析、判斷,首先想到護國軍方麵。他們的將領以進步黨為骨幹,而進步黨黨魁梁啟超是自己的莫逆之交,蔡鍔、陸榮廷、唐繼堯、陳炳錕、譚浩明等,早就推重於自己。自己也與西南早有默契在先。若由自己出任臨時大總統,想必他們不會反對。那樣,袁世凱可以不打自倒,護國軍也不必大動幹戈。
馮國璋翻了個身,又想到北洋軍方麵。他想,我在北洋軍中苦心經營幾十年,尤其從小站練兵到保定武備學堂的十一年間,培養了大批親信、知己。李純、陳光遠、王占元已是一省都督,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在南京長期駐有代表,一切唯我馮國璋馬首是瞻。其次,湖南都督湯薌銘、山東都督靳雲鵬、四川都督陳宦、湖北巡按使段書雲、吉林都督孟恩遠等,一直跟我關係很好,他們也會聽我的。此外,我周圍還有一大批有影響的心腹幕僚追隨著,我當總統,他們一定會舉雙手同意。
馮國璋越想越興奮,索性把枕頭放在床欄上,身子靠上去,點著一支煙,邊抽邊想。他又想到國民黨方麵。前不久,孫中山曾派陳其美來南京做我的策反工作,約我一起反袁,言外之意,事成後可以選我做總統。我當時雖因害怕與革命黨勾結留下罵名而婉言謝絕,但我表示,絕不與革命黨為敵,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並表示在反袁這一點上,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這說明,我在他們眼裏起碼是個同路人。
還有,像熊希齡、張謇、伍廷芳、唐紹儀、範源濓、蔡元培、王寵惠等老古董,對我馮國璋也似無惡意。他們不是都已聲明要袁世凱退位嗎?這麼多的有利條件,這麼深厚的基礎,還愁當不成總統嗎?馮國璋越想越高興,竟飄飄然起來,好像總統馬上到手似的。
這幾個月來,他時常跟周砥分居。一方麵,周砥怕馮國璋經常跟自己同居,遭到幾個姨太太嫉恨;另一方麵,馮國璋為了照顧周砥養病,故意加以避諱。在他們分居期間,由彭氏、韓氏、何氏、蘇氏等輪流值夜,每人三天。但馮國璋對這幾個姨太太都不怎麼滿意。彭氏已四十大幾,人老珠黃;韓氏雖多才多藝,姿容出眾,但性情古怪刁鑽;何氏為鐵良所贈,蘇氏為袁世凱所賜,兩個人都沒有文化,隻能做工具,不能交流感情。隻有周砥,對他有絕對的魅力。今天當值的是彭氏,她在自己身邊睡得像死狗。馮國璋情不自禁想叫醒她,跟她說說心裏話,可一怕沒有共同語言,二怕她扯老婆舌壞了大事。所以,手伸了幾伸又縮回來。這時,他越發想念周砥。於是,悄悄從被窩裏爬起來,披衣下床,悄悄走到周砥房間,深情地喊:“道如,道如……我想你……”
道如聽到喊聲,“啪”地拉開燈,趕忙撩起被子坐起來,柔情似水地說:“四哥,別凍著,快上來。”
馮國璋脫衣、脫鞋上床,鑽進道如的被窩,順手拉死燈,緊緊把她摟在懷裏……
“道如,耽誤你睡覺,你不怪我吧?”
“淨說傻話。”
“我一直沒睡著,一直在想、想,沒法控製自己……”
“你頭腦太熱了,該降降溫了。”
“高興的事太多,我能不……”
“事情都是兩麵的,還是多想點困難吧。”
“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你的兩個‘鄰居’還不夠困難嗎?”
“你是說張勳和倪嗣衝?”
“這兩個人足夠你對付的了。”
馮國璋抱著周砥的手鬆開了,心裏蒙上一層陰影。是啊,要想開好南京會議,首先得做好兩個鄰居的工作。他們一個誌在複辟清朝,一個一心想複活洪憲帝製。他們三個人又一向不和,開會能坐在一起嗎?
馮國璋沉吟許久說:“我想過這個問題,打算等袁世凱一回話,就派人跟他們聯係,可沒想到他們會是主要‘困難’。”
周砥:“你打算在會上解決什麼問題?”
馮國璋:“我想從八個方麵入手:第一,讓袁世凱當過渡總統,等國會一產生,重新進行大選……”
周砥:“這一條隻好這樣提,不讓老袁當總統,怕一下不那麼容易。您往下說。”
馮國璋:“第二,重開國會。”
周砥:“可以。”
馮國璋:“第三條,懲辦禍首。”
周砥:“當然是指鼓吹帝製的禍首了?這條阻力會很大。像什麼六君子、十三太保之流,哪個不是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
馮國璋:“第四條,各省軍隊需按全國軍隊的次序編號,實行兵役製。第五條,明定憲法,憲法未定前先用民國元年約法。第六條,民國元年冬天以前任職的將軍、巡按使一概留用。第七條,滇事發生後,所有派往川湘的軍隊,一律撤回原地。第八條,大赦黨人。你看如何?”
周砥:“好是好,但很難。這八條張、倪二人未必同意,尤其是前三條爭議一定很大。全國各方錯綜複雜,莫衷一是,很難統一。難哪,四哥,我勸您歇歇心吧,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現在已經夠好了,保住地位就不錯了,何必擔那麼大風險?四哥,我可能是頭發長,見識短,我怕您搞壞身體。”說著,臉緊緊貼著馮國璋的臉,馮國璋感到有一行淚水從周砥臉上流下來。
馮國璋:“睡吧,道如,天快亮了。”二人你擁我抱進入夢鄉。
第二天,袁世凱發來電報:同意南京會議召開。馮國璋欣喜若狂,他想:好啊,老袁到底上了我的圈套。馮國璋忙碌起來:一次次召開心腹幕僚會議,密謀策劃,派能言善辯之人,拿著自擬的八條去找張勳、倪嗣衝,擬定大會章程和程序,派人給各省發電報,派人準備代表食宿……會議定於1916年5月15日召開。
三天後,派往徐州的特使師景雲回來了。一見麵,馮國璋高興地問:“怎麼樣,張大辮子同意了?”
師景雲哭喪著臉說:“張大辮子不是東西!”說著,把張勳的提案遞給馮國璋。馮國璋抓過議案一看,差點兒氣瘋了,破口大罵張勳不夠朋友。原來,第四、五、六、七、八各條不是核心問題,張勳基本沒動;第一、二、三關鍵的三條被改得麵目全非。第一條,把“袁世凱暫居總統地位”,改成“按照清室賦予‘組織共和政府全權’原旨,承認項城仍居大總統之地位”。這就是說,袁世凱做總統是順理成章,天經地義的事了。這樣一來,馮國璋的總統夢豈不成了泡影?第二條,在“重開國會”前加了“慎選議員”四個字,意思是國民黨、進步黨、西南派都沒有當選議員的資格,隻有北洋軍閥才有資格當國會議員。這樣一來,把馮國璋的擁護者全部拒之門外,這條釜底抽薪的辦法真損到家了!第三條,把“懲辦禍首”改成“懲辦奸人”。這樣,把原意搞得含混不清:奸人既可以指帝製禍首,也可以指國民黨、西南派的“暴徒”。
馮國璋問:“張大炮以前不是反對袁世凱做總統嗎?怎麼一下子來了個大調向?”
師景雲說:“我問過我的好友,他說,原來他是反對袁世凱,可阮忠樞三下徐州,許給他許多好處,把他買通了。”
馮國璋急問:“他許他什麼好處?”
師景雲說:“他媽的,老袁真歹毒!他給他的軍隊增餉,給他送厚禮,還許給他將來做安徽都督,還有……”
馮國璋迫不及待地問:“還有什麼?”
師景雲沉吟片刻說:“把您搞掉後,江蘇都督給他。”
馮國璋氣得把大腿一拍:“他媽的,這條老狗!”
師景雲補充說:“其實,張勳的骨子裏是擁戴清朝複辟,在複辟條件未成熟前,不妨讓袁世凱先做總統,以便創造條件伺機完成。此外,他提出遵照清室原旨,是一種移花接木的手法。您想啊,既然清朝的命令可以複活,清朝廢除的帝位也就隨時可以恢複了。”
馮國璋罵道:“真歹毒啊!你沒問問他,我要不同意呢?”
師景雲說:“我說過,‘張大帥提的條件,上將軍未必能同意’。他說:‘他不同意?老子不參加,可他也別想把會開成!’他想攪。”
馮國璋聽師景雲一說,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馮國璋是一個詭計有餘而魄力不足之人,易被勝利所陶醉,又易為困難所嚇倒;他常常急功近利,而不追求更遠大的目標,想的比做的更多。他想:這次會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遇,一次就要到手的勝利,我豈能輕易放過?不能,我不如委曲求全,好歹把會開成,相信我的隨機應變能力,是能對付一個目不識丁的張大炮的。於是,他一狠心說:
“景雲,給張大炮發電報,我同意他的修改意見。”
師景雲驚訝地問:“上將軍,恐怕不妥吧?”
馮國璋說:“我主意已定,去執行吧。”
師景雲無可奈何地說:“好吧。”
4月18日,這個不倫不類、七拚八湊的“八個條件”公之於世了。馮國璋提心吊膽地注視著全國的反應。果然,從電報發出第三天起,他就陸陸續續收到全國許多電報和信件,全國各大報小報也連篇累牘地登載文章。十之七八是強烈的反對意見。這些呼聲,有的來自北洋軍閥內部,有的來自清朝的遺老遺少,有的來自國民黨、進步黨,有的來自西南新獨立諸省。
馮國璋對這些抨擊十分擔憂、氣惱和惶恐,整天抽煙、喝茶,在地上轉圈兒。可後來一想,他又釋然了,自我解嘲地說:嗯,沒什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這個八條既然連我自己都不滿意,別人當然更不滿意了。他把這些意見,一律抄一份副本送給張勳,企圖用全國輿論來壓倒張勳,使會議按他的意願召開。
他反複思考,親自起草,認真推敲,寫了一個新八條:
一、總統問題。民國中斷,大總統地位消滅,副總統亦當同時消滅,副總統代行職權不能成立,不如根據清室交付全權原案,承認袁大總統對於民國暫負維持責任,並恢複副總統名義,一麵迅籌國會銳進辦法,一俟國會開幕,袁大總統即行辭職,依法產生大總統,實行責任內閣。
二、國會問題。必須嚴定資格,慎防流弊,凡以金錢運動及政黨暴亂分子,一概不擅入。
三、憲法問題。暫以民元約法為標準,但以此項約法未合國情,先將適用各條提出宣布,餘再斟酌修改。
四、經濟問題。中央將收支情形明白宣布,應辦善後之滇黔二省,亦聲明需用實數,國內不急之務,悉予罷除,設法勻撥,萬一不敷,再借外款。
五、軍隊問題。原有各軍調回原防,起事後,各方所招軍隊一律遣散。
六、官吏問題。凡民國期內任命保用之各軍政官吏資格,一律存在,四省將軍、巡按仍舊任職,官製官規如有變革,應由國會成立後再議。
七、禍首問題。應先消除楊度等國籍,候國會成立後,再行宣布罪狀,依法判決。
八、黨人問題。應由政府審查原案,判別是非,茲交國會討論,俟得同意,然後宣布大赦。
5月1日這天,師景雲把最後清樣拿來,讓馮國璋簽署拍發。
師景雲問馮國璋:“新八條以什麼名義拍發?”
馮國璋說:“個人名義。”
師景雲怕張勳不快。馮國璋說:“事到如今,我不能管他了。”
師景雲提出:“一、二、三條是不是再慎重推敲一下?”
馮國璋說:“不要優柔寡斷,沒有時間了。”
師景雲又說:“是不是跟夫人商量一下?”
馮國璋說:“別囉唆,快去!”
馮國璋的“新八條”通電全國後,立刻引起一片嘩然。北京接到電文後,自然是一片驚慌。楊度戴上老花鏡,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莫名其妙地搖頭嘖嘴,說不出是憂、是驚、是懼。他拿了電報稿,立刻坐車去了公府,一路走一路想:馮華甫打算幹什麼?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莫非……楊度的車子直接停在居仁堂門口。他一進袁世凱的辦公室,見袁世凱桌上也放著一份電稿,正呼呼地生悶氣。一見楊度進來,急不可待地說:“你來得正好,坐下。馮國璋的八條你看過了?”
楊度說:“我正為此事而來。”
楊度剛坐在沙發上,袁世凱悻然道:“馮國璋什麼東西?越來越不像話了!我讓他召開南京會議,是為了讓他協調各方關係,起一點好的作用,可他想利用會議另搞一套。我看他分明居心叵測,想把我和黎元洪拱下去,自己當總統。”
楊度說:“我也有同感。”
袁世凱氣道:“什麼憂國憂民?什麼為民國計?這回狐狸尾巴到底露出來了。過去我算瞎了眼,養了一條狼崽子!”說著,氣得青筋怒暴,嘴唇亂抖。
楊度表情卻十分坦然,弦外有音地說:“依我看,大總統不值得生氣。”
袁世凱說:“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楊度冷冷一笑,陰陽怪氣地說:“我以為馮華甫有什麼了不起呢,嘿嘿,不過酒囊飯袋而已!他自作聰明,想在南京搞第三勢力,其實是作繭自縛。他摔跟頭的日子不遠了!”
袁世凱聽楊度話裏有話,問:“晳子,你有何高見,但請直陳。”
楊度搖頭晃腦地說:“起初我讀電文,心中有些驚懼,他居然把我楊度列為禍首。但仔細推敲之後,心裏十分坦然了。馮國璋他犯了‘四麵出擊’之大忌,必然導致天怒人怨,眾叛親離之結果。”
袁世凱又驚又喜地問:“此話怎講?”
楊度戴上眼鏡,拿出“八條”指指點點地說:“這八條是以他個人名義發表的,跟張勳合發的八條內容大相徑庭。您想啊,他倆正在互爭江寧霸主,他來這一手,張勳豈肯饒他?他倆如果鬥起來,坐收漁利的應該是誰呢?”
袁世凱點頭說:“嗯,有理,一個槽上拴不住倆叫驢嘛。可這麼一來,南京會議的協調任務不告吹了嗎?”
楊度嘻嘻笑道:“我的大總統,您還真對南京會議抱有幻想嗎?您放心,隻能是胡吵一頓,不會有驚人效果的。好處如您所說,隻能是為我們贏得時間而已。”
袁世凱臉上有了笑容,說:“晳子,你說下去,說下去。”
楊度接著說:“關於總統問題,馮國璋既反對您當大總統,又反對黎元洪以副總統資格繼任大總統。這樣不僅得罪了您,也得罪了黎元洪,得罪了黎元洪,也即得罪了西南派。這些年來,他跟西南眉來眼去,勾勾搭搭得來的一點兒好印象,就會喪失殆盡。而且,他想當總統的野心,也在全國暴露無遺,成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秘密,必然會遭到各方麵的唾棄……”
袁世凱笑得合不攏嘴,說:“嗯,有道理,你說下去。”
楊度又看了一下電稿說:“關於國會問題,馮國璋既反對國民黨分子參加,又反對暴亂分子羼入,這一石擊二卵,豈不得罪兩方?就是張大辮子及北洋舊將也未必沒有嚴重分歧。您想想,他得罪這麼多人,他的總統夢還做得成嗎?”
袁世凱越發高興,笑道:“哈哈哈,晳子兄,真有你的,經你這麼一說,我這心裏透亮多了。”
楊度越發得意,說:“再看看他對《約法》的主張吧,更是荒唐透頂。他既主張廢止大總統批準的《新約法》,又不願意恢複《舊約法》。他是順我者用,逆我者棄,隨心所欲,唯我是舉。這種唯己主義的做法,怎能不引起公憤?他一引起公憤,他們之間鉤心鬥角地鬧起來,還有工夫對付咱們嗎?咱們便可以利用他們狗咬狗一嘴毛的大好時機,經營自己的營生,豈不美哉?”
袁世凱高興得手舞足蹈,連說:“好好好,說下去,說下去。”
楊度樂得抓耳撓腮:“所謂禍首問題,馮國璋有意敷衍西南,不得不拿我們幾個文人開刀,這不過虛張聲勢而已。無論是西南,還是國民黨、進步黨都不會買他的賬。馮國璋啊馮國璋,我以為你是人傑,原來是個狗熊,不足懼也!”說完,兩個人哈哈大笑。
少頃,袁世凱收住笑:“嗯,雖然這麼說,可南京會議不可掉以輕心。我對召開南京會的意圖,一是想讓南京會議助我一臂之力,幫我過關;二是利用南京會議贏得時間,我好加緊準備。還有一條,是想讓他們爭爭吵吵,達到互相牽製、互相製約的目的。”
楊度說:“根據跡象分析,南京會議對我們有利。”
袁世凱欣然道:“這就好。我想派蔣雁行、饒懷文、師文為中央特派員參加會議,你意如何?”
楊度想想說:“可以,雖然觀察員沒有發言權,但可以搞點幕後活動。不過,要緊的是抓住張勳,那小子反性大,別讓他脫鉤。”
袁世凱得意地說:“這你放心,我已派阮忠樞、張鎮芳死死盯住他,讓他一心無他顧。至於倪嗣衝,那是自己人,好說。晳子,我準備馬上開幕僚會議,把我的行動計劃告訴大家,現在不妨先跟你說說。”袁世凱站起來,屁股倚著桌子,狠狠地說,“他那裏開南京會,我這裏布天門陣,我命梁士詒趕緊籌措軍費,命曹汝霖許日本以優厚條件,交換政治借款。此外,我擬定了一個‘征湘、定陝、固魯’計劃……”
楊度揚著脖子看著袁世凱問:“怎麼個征湘、定陝、固魯?”
袁世凱野心勃勃地說:“派倪嗣衝為征湘統帥,事成後讓王占元督湘,讓倪嗣衝督鄂;派雷震春由河南進攻陝西;把靳雲鵬從山東調開,派張懷芝督理山東軍務。靳雲鵬小子跟馮國璋較好,不能讓他們有更多的接近機會。此外,我用江蘇都督的位子引誘張勳,讓他為我效忠。還是想辦法把馮國璋從南京調開,讓他當征滇總司令或內閣總理。”
楊度一拍大腿說:“好,這個計劃如能實現,局麵定會改觀!”
事情果不出楊度所料,馮國璋的八條一發表,立刻招來全國各方,包括北洋軍在內的猛烈攻擊。其火力之猛,措辭之烈,目標之集中,令人歎為觀止。過去,馮國璋在反對帝製中博得的一點虛名,幾天來喪失殆盡。許多人罵他“野心家”、“騙子”、“袁世凱第二”,其罪行似乎有過於帝製禍首六君子和十三太保。最可怕的是旅滬二十二省知名人士,由唐紹儀領銜,有湖北湯化龍、湖南譚延闓、四川胡景伊、江蘇唐文治、奉天吳景濓、直隸鍾名龍、江西彭程萬、廣西張其鍠、雲南張耀南等人參加的,一萬三千九百七十一人發的聯合通電,痛加駁斥他的八條。
連日來,馮國璋如喪考妣,一蹶不振。前進吧,步履維艱;後退吧,難以收場。開始醞釀南京會議時,周砥曾把會議前景委婉地告訴給馮國璋。當時,他的大腦正在亢奮期,聽不進反麵意見。現在,經過兩次挫折,已知道燈前是火。他自暴自棄地說:“道如啊,我悔不該當初不聽你的話呀!”
周砥到底是周砥,她安慰他,鼓勵他,日夜不離地追隨他,不說一句泄氣話。她說:“事到如今,隻有前進沒有後退,從逆境中爭取好的前景吧。有什麼了不起?他吃不了你。”
馮國璋問:“依你之見該怎麼辦?”
周砥斷然說:“會議繼續開!不能自食其言,否則更不能取信於人了。”
馮國璋也知道不能退坡,說:“對,開!我想親自去找張大炮和倪嗣衝,跟他們進一步會商。”
周砥鼓勵說:“有氣魄!為了事業,必要時要做出一點犧牲。”
第二天,馮國璋偕師景雲,帶領一個警衛排,坐專車到達蚌埠,約會倪嗣衝,一同去徐州見張勳。倪嗣衝早接到袁世凱的密令,一心想在南京會上為老袁拉票,先推戴袁世凱當總統,再慢慢複活洪憲帝製。他巴不得在會上大出風頭,所以馮國璋一說明來意,就欣然同往。中午,他在官邸大排宴席,熱情招待馮國璋一行。下午,馮、倪等乘專車去了徐州。
列車到徐州車站已日落西山。張勳早接到馮國璋要來徐州的電報,心裏十分得意,拍著胸脯說:“媽那巴子的,誰是江寧霸主?我張勳!沒有我張勳點頭,什麼事也辦不成。你們看見啦,連馮國璋都得跟我低三下四。你們好生幹,有朝一日,把小皇帝扶上位,我就是當朝宰相,你們都是輔佐大臣。咱哥兒們也抖抖威風!”早早的,他派人把車站、經過的馬路增哨加崗,打掃得幹幹淨淨。為了讓馮、倪對他張勳刮目相看,命令把有礙觀瞻的破棚子、爛廈子強行拆掉。為表示徐州五業俱興,治理有方,他特意選擇行走路線,繞開破爛的街區。他跟部下說:“媽那巴子的,你們個頂個兒都給我精神點兒,別整天像死了爹,死眉耷拉眼的!”
馮、倪的專列一停穩,歡迎團就跑上去迎接。然後軍樂隊前導,騎兵隊後擁,把馮、倪等送到巡閱使府。張勳穿著前清官服,拖著一條又長又粗的花白辮子,人高馬大地叉腿站在門前。馮、倪二人下車後拾階而上,張勳站立不動。
馮、倪拱手問候,張勳拱手示意,把馮、倪等迎入客廳。雖然三人都心懷鬼胎,但見麵後卻是談笑風生,親如家人。
張勳說:“二公車馬勞頓,今天好生歇息,誰他媽的也不許談公事。晚上吃吃喝喝,飯後吸上幾口‘福壽膏’,然後看筱翠花拿手戲《探晴雯》,完事兒再找兩個漂亮妞兒陪陪你們,嘿,要多美有多美。”說完,張開火盆大嘴哈哈大笑。
第二天,三巨頭召開秘密會議。
張勳開當頭炮:“馮華甫,我說你不夠朋友!咱們已經訂好八條,你幹嗎又自己來個八條?你什麼意思?!”
馮國璋尷尬地說:“紹軒兄,都怪我慮事不周,還望二公見諒。嘿嘿,我看咱的八條,反對之聲甚高,想平息一下呼聲,想不到弄巧成拙,呼聲更烈,見醜見醜。”
倪嗣衝圓場說:“算了算了,舊賬不提,還是說說下一步怎麼辦吧。”
張勳快人快語地說:“告訴你老馮,你的總統問題,俺不同意。當年,清朝遜位時有言在先,讓項城全權組織政府。這幾年,老袁這個總統雖有不足,可大體上幹得不賴,幹嗎要撤人家。這次會上,咱還得擁戴老袁做總統,不依俺老張,俺不派代表。”
張勳的話正中倪嗣衝下懷,趕忙說:“紹軒兄說得對,論資曆、才能、人望,誰能跟大總統比?這樣的總統,你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別人要當總統,還不能鬧這兩下子呢。”
馮國璋的臉一紅一白,他想,這兩個小子都是給老袁抱粗腿的,在這裏我不能跟他們爭,有什麼事會上見。再說,我不能跟他們暴露我的觀點。他說:“關於這個問題,本人沒有定見,咱們也做不了主,還是作為提案之一,讓大家去討論吧。”
張、倪二人都同意。張勳又說:“還有,你的‘懲辦禍首’一條,俺也不能認可。辦帝製有啥錯兒?懲辦人家幹嗎?國民黨、西南派那些搗亂分子倒應該辦一辦。省得他們整天閑著沒事兒興風作浪!”
倪嗣衝連忙說:“對對,我雙手讚成!”
馮國璋一看,這倆小子一個鼻孔出氣,隻能跟他們周旋,不能跟他們接觸實際問題,敷衍著說:“咱們不必在這上邊消耗時間了,還是采取一攬子辦法,拿到會上去討論吧。”
張勳說:“對,別窮磨牙了,就這麼辦吧。”
馮國璋問:“那就三人聯名,給未獨立省發電吧?”
張、倪二人都同意。
馮國璋問:“誰來起草?”
張勳說:“你來吧。”
馮國璋說:“好,我就勉為其難了。”
不久,馮國璋的幕僚寫出電文。內容如下:
川邊開戰以來,今已數月,雖迭經提出和議,顧以各省意見,未能融洽,迄無正當解決。當此時機,危言呼吸,內氛時伏,外侮時來,中央已無解決之權,各省抱一隅之見,謠言傳播,真相難知。而滇、黔各省,恣意要求,且有加無減,長此相持,禍伊胡底?國璋實深慮之。曾就管見所及,酌提和議八條,己通電奉布,計達典簽;惟茲體重大,關係非淺,往返電商,諸多不便。爰親詣徐府,商之於勳,道出蚌埠,邀嗣衝偕行,本日抵徐,彼此晤商,斟酌再四,以為目今時局,日臻危逼,我輩既以調停自任.必先固結團體,然後可以共策進行。言出為公,事求必濟,否則因循以往,國事必無收拾之望。茲特通電奉商,擬請諸公明賜教益,並各派全權代表一人,於5月15日以前,齊集寧垣,開會協議,共圖進止,庶免分歧而期實際。勳等籌商移晷,意見相同,為中央計,為國家計,諒亦舍此更無他策。諸公有何卓見,並所派代表銜名,先行電示,藉便率循,無任盼禱。張勳、馮國璋、倪嗣衝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