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回得勝的徒元徽興高采烈帶著兒子回了宮,康安先去給母後請安,然後再出宮去見三皇叔。
徒元徽忙於政務,便先回了禦書房,結果再回鳳儀宮時,才發現馮玉兒竟是不許他進東暖閣了。
身後小德子低聲道:“皇上,您瞧瞧。”
徒元徽先時沒注意到,等順著小德子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康安跪在西暖閣的地上,一臉無辜地遠遠望著徒元徽。
“你又犯了什麼錯?”徒元徽走到康安跟前,蹲下身子問道。
“是母後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今日兒臣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便是大不孝,她讓我跪兩個時辰,回去還得罰抄《孝經》百遍。”康安甚覺自己是代父皇受過,因為父皇之前明明說,這一回讓他涉險,專為了磨煉他。
“對,你母後罰得對!”徒元徽衝著東暖閣的方向高聲道。
康安立刻低下頭,果然人不可貌相,覺得父皇也是可卿口中常說的,麵上一套,背後一套的那種人。
“你這麼不知愛惜自己,可不傷了你母後的心,”徒元徽又提高了嗓門,“皇後娘娘如今大著肚子,你身為獨子,除了要體貼關懷,更當保重自己,不得出任何差池,可太子到底做了些什麼?”
康安無語,任由這父皇作態。
“這《孝經》百遍不夠,再抄三百遍才好!”徒元徽看熱鬧不嫌事大,還跟著湊了個趣。
康安垂下眼。
看著東暖閣毫無動靜,心中又明白了些。
徒元徽見這苦肉計顯然沒有奏效,不免有些悻悻然,當晚隻能沒趣地在西暖閣安了寢。
然後次日一大早,便有消息傳過來,徒元升昨晚突發急症,一時救治不及,竟是歿了。
不僅徒元徽震驚,滿朝文武都是覺得無法相信,雖然徒元徽在朝堂上尚未宣布此事,但眾人已有所耳聞,九月二十八日城外校楊有人試圖刺殺皇上,後被一舉剿滅,而據說當時,徒元升也在場。
少不得有人疑惑,難道想刺殺永明帝的竟然是徒元升,而他的暴亡,會不會被人所逼?
徒元徽用實際行動粉碎了這些猜測,在朝會上,徒元徽紅了眼眶表示,對徒元升的英年早逝,他既覺得吃驚又感到痛心,他沒想到,徒元升剛剛幫著自己平定了樊賊的一場叛亂,這麼快便匆匆離世了。
隨後,除了宣布為徒元升風光大葬外,徒元徽不但追複了他的爵位榮銜,還讓其長子承繼王府,眾人心下都覺得寬慰,覺得三王爺徒元升倒也算死後哀榮了。
設靈頭一日,在朝內幾位重臣陪和下,徒元徽攜太子徒康安親臨三王府致祭,太子以子侄之禮向靈柩叩拜,並且哭得極為傷心,連徒元徽也在一旁紅了眼眶。
徒元曄一身邋遢地出現在靈前,原來,他想和姓樊的一起找死,卻被徒元升打暈帶去了原地,這般回來,一切塵埃落定,而三哥卻死了。
徒元徽看了徒元曄一眼,讓人將其帶了過來。
“老三走前留下信,你和麗秋走吧!”
徒元曄不理徒元徽。
“你一直以為麗秋掛著東宮,其實都是為了你,她知道你會輸,不想你死而已。那所謂的東宮簪子,是我以前賜給她的一個承諾,她保護那簪子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保住你的命!”
徒元曄終於回過頭去看徒元徽了。
徒元徽卻背過身去:“你還在朝,朕說是放心你,你這性子也會疑神疑鬼,行了,最後一個機會,義忠親王徒元曄傷心過度,也病死了,康遠即了你的位子,也別在朕麵前出現!”
說完,徒元徽就走了。
而徒元曄在地上久久不語。
***
徒元升的書房裏,阿英前來見徒元徽。
阿英身穿孝服,眼圈雖是紅腫,麵上卻平靜無波,隻形容間,讓人有無限落寞之感。
“阿英,老三到底是如何走的?”
沉默了半晌之後,阿英才道:“三爺昨日回來,似乎心情極好,一個人在書房待了好久,並不許人進去打擾,閑暇日久,三爺已養成筆記當年戰事的習慣,有時寫到興奮之處,甚至通宵達旦,所以我並沒有覺得異常,是……我疏忽了。”
徒元徽招手,
阿英起身,從近處書格裏選了幾本已然裝好的冊子,遞給了小德子。
翻看了幾頁之後,徒元徽不得不讚歎,徒元升確實是位儒將,這一筆一劃間,不但盡述他經曆過的大小戰役,還將每次作戰的戰略考量、戰術得失、以及殺場上勝利失敗的原因分析得極透徹。
“後來三爺喚我進來,又吵著要喝酒,”阿英下意識地看了看徒元徽,道:“他說今日高興,好不容易地,皇上終於肯信他了。”
徒元徽心下不免一黯,沒想到徒元升竟如此看重自己的信任,不過仔細想想,自己卻防了徒元升一輩子。
“本來三爺的病並不能再喝酒,可我瞧著他難得高興,不忍掃他的意,便取過酒來,誰想到,三爺不顧勸阻,竟是酩酊大醉,”阿英這時猛地淚如泉湧,“服侍三爺睡到床上,我便去為他熬醒酒湯,沒想到再回來時,三爺已然奄奄一息,我才知道,他是用酒服了鶴頂紅。”
就知道可能是自盡,真是個傻的。
這時阿英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來,“三爺臨走前,給我指了指枕邊三封遺書,這才閉上眼。”
小德子接過信,直接遞到徒元徽的手上。
遺書皆是以蠟封緘,除了弘聖帝和甄貴太妃的外,還有一封,居然是給馮玉兒的,看著信封上“馮婉瑜親啟”五個字,徒元徽心中百般滋味,卻再無一點妒意。
“他可還說過些什麼?”徒元徽開口問道。
“回皇上,三爺隻提到,對外稱他乃暴病而亡,也好留些顏麵。”阿英垂頭答道,
徒元徽叫過小德子:“將這兩封遺書盡速送往西山行宮,還有甄貴太妃老年喪子,怕是承受不了打擊,派個太醫去跟前看著。”
回到禦書房,徒元徽取出一直揣在懷中的那封徒元升給馮玉兒的信,思忖了半天,手屢次伸到蠟封處,最後卻都縮了回來,想過半天,還是一跺腳,親自拿著信去了鳳儀宮。
今日東暖閣倒是讓他進了,不過馮玉兒半靠在榻上,正自閉目養神,並不願和他招呼,顯得極為冷淡。
知道她還在因為康安遇險的事怨怪自己,徒元徽的確理虧,加上這會子腦子裏還轉著徒元升的事,他心情也好不到哪裏,便隨便尋了把椅子,悶不吱聲地坐下。
一時間,屋裏夫妻二人皆是默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徒元徽終於站起身來,道:“老三臨走前,給你留下封書信,你瞧瞧吧!”說著將信放到榻邊小幾上,然後徑自走了出去。
馮玉兒不免有些詫異,徒元升去世的事她也聽說過,心中自是覺得遺憾,心歎這麼好的人竟是不長命,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徒元升最後還會給她留下遺書。
“皇嫂鈞鑒,升今日絕筆,以此拜別……”
馮玉兒看完,終究隻是歎了口氣,要說還有其他,完全沒有。
自從得知徒元升暴病而亡,甄貴太妃已是數日滴米未盡,今日皇帝派人送來徒元升的絕筆,甄貴太妃瞧過信,更是哭得肝腸寸斷。
“娘娘,保重身子啊,三爺不是說了,請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趙嬤嬤在一旁流著淚勸道。
“這麼個老實孩子,竟得了如此下場,都是為人所害啊,”甄貴太妃嚎啕不止,捶胸頓足,“兒啊,你走之後,讓為娘如何活得下去!”
“娘娘,您節哀,別讓三爺在天上瞧著您難過。”趙嬤嬤無奈地歎道。
“我自已肚子裏爬出來的兒子,凡事最肯替人著想,卻不料那些人一個個都想逼死他,”甄貴太妃咬著牙道:“老家夥為了扒灰,拿著我兒當槍使,還有皇帝,若非他將元升扔到西北,何至於落下一身毛病,這會子要他假惺惺地賞什麼死後哀榮,還不是他心裏有鬼,做給外頭人看的!”
“別說了,娘娘,當心……啊!”趙嬤嬤覺得甄貴太妃已有些口不擇言,萬一這些話傳到外頭,大家都得不著好。
這邊趙嬤嬤剛服侍精疲力竭的甄貴太妃昏睡過去,便聽到外頭鬧出好大的動靜,免不得心中又能是一慌。
住在西山行宮的都不免心懷隱憂,那便是,說不得皇帝哪一天便派了人過來,將裏頭的人,從上到下全給收拾了,真要如此,便是叫天不應,叫天不靈。
胡思亂想了半天,趙嬤嬤還是出了甄貴太妃的屋,朝著人多的地方走了過去,這才發現,大家都圍在弘聖帝的院子外,個個皆伸著脖子想往裏頭瞧,卻沒誰有膽量進去。
等走上前去,趙嬤嬤拉住一個平常還算說得來的太監,問,“這裏頭出了何事?”
太監回身道:“太上皇獨個把自己關在屋裏,這會子正大發雷霆,您瞧,連陳公公都隻敢站在屋外。”
這時,從太上皇的屋裏頭傳出一聲巨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想必是什麼花瓶之類的大件給碎了。
屋外人皆“哇”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後退讓幾步。
有人忍不住問,“到底出了啥事?”
“太上皇的事兒是咱們能打聽的?”立時有年長些的太監訓了一句,“這西山行宮雖在皇宮之外,規矩卻不能丟,不該咱知道的,就別多嘴多舌。”
正說話間,聽到太上皇在屋裏大吼,“朕當了三十多年皇帝,你們跟著徒元徽後頭,一個個背叛朕,早知當初,一生下來,朕就該全掐死你們!”
裏頭聲音極大,眾人皆聽得真真的,正豎起耳朵想繼續聽下文,卻見陳公公跑了出來,怒氣衝衝地轟道:“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礙眼,都不想活了是嗎?”
趙嬤嬤隨著大家夥一哄而散,心下卻明白,弘聖帝少不得是在罵徒元升,不由直冷笑,想著三爺對他這位父皇最是敬重遵從,凡事必應,可是到了最後,又得到什麼好下場?給弘聖帝當兒子,真是上輩子沒有積德!
可弘聖帝卻不這麼想,便是到了如今,他都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錯的全是別人,若不是徒元徽謀逆奪位,徒元曄癡心妄想,還有那個該死的徒元升兩麵三刀,他還是堂堂弘聖帝,享受天下至上的尊榮。
而若說現兒今弘聖帝最恨的人,徒元徽和徒元曄倒是排在了後頭,讓弘聖帝恨不得噬其骨、吞其肉的,已非徒元升莫屬。
這個弘聖帝曾寄托唯一希望的兒子,在最後關頭,狠狠地戳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