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馮玉祥從莫斯科回到綏遠省,在蘇聯顧問和共產黨人的幫助下,在五原縣舉行了“五原誓師”,就任國民軍聯軍總司令,發動對張作霖、吳佩孚的進攻。吳佩孚三麵受敵,四顧孤危,不得已逃亡四川。曹錕失去依靠,不得已回到天津做了寓公。

這時,曹錕已經六十四歲,1862年生,二十歲當兵,在外打拚四十二年。現在丟盔棄甲回到原籍,不能不令人感慨萬端!

曹錕娶過四個夫人:大夫人鄭氏,息事寧人,為人厚道,對姐妹、家人、子女如同親人,在家中深孚眾望。二夫人高氏祖籍鄭州,出身名門,可惜紅顏薄命,生得一女後早逝。三夫人陳寒蕊,為徐世昌二姨太的表妹,年輕貌美,性情古怪,生有一子一女。四夫人劉鳳瑋性格剛烈,通情達理,生有二子一女。回津之初,曹錕全家住在英租界19號路一所公館裏。

曹錕仕途維艱,連遭打擊,心情難免鬱悶,得了糖尿病,健康每況愈下。他本想家庭和睦,安度晚年,但陳、劉視如水火,經常為財產、為子女、為雞毛蒜皮大吵大鬧,甚至大打出手,直至花重金雇用英租界工部局巡捕、流氓、無賴互相鬥毆,一時間成了小報頂尖新聞,炒得津京沸沸揚揚。劉鳳瑋頗感苦惱壓抑,不顧曹錕一再挽勸,帶領子女憤然搬到英租界洛陽道山泉裏一所小洋樓居住,發誓不再回來。

曹錕另一件煩心事是繼子少珊。兒子士嶽(陳氏所生)出生後,少珊退繼歸宗,回到生身父母身邊,但曹錕萬貫家財依然由他把持。他弄虛作假,轉移挪用,揮霍浪費,把曹家大部財產掏空。為此,陳寒蕊耿耿於懷,經常跟曹錕尋釁哭鬧。

還有,兒子士嶽的婚事也不讓曹錕省心。經北洋故人撮合,曹士嶽與袁世凱十四女袁祜貞結婚。同係民國總統後人,門當戶對,很多人認為是一樁美滿姻緣。但婚後僅四個月,突然發生轟動京津的“婚變案”。由爭吵到對罵,到動手腳,袁祜貞打電話向家裏求援,曹士嶽突發一槍,擊傷袁祜貞右臂,令其住進醫院。袁家告發,曹士嶽被租界當局拘押。兩個勢力家庭對簿公堂,一時成了大小報刊的趣聞。

經過一次次打擊,曹錕心中鬱悶,病情日漸沉重。一日,他給劉鳳瑋寫信:

親愛的鳳瑋:我年老多病,不久於人世了。小慶兒(曹少珊)一次次氣我,陳氏經常使性妄為不管我,鄭氏年老體衰管不了我。夥食一天比一天差。望你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救救我吧,我心力交瘁,病勢沉重,快不行了……

讀到信,劉鳳瑋哭了。她是個通情達理,頗具同情心的人。她十九歲被逼嫁給曹錕,與曹錕相差三十多歲,犧牲了青春、藝術和愛情,跟一個糟老頭子,談不上兩情相悅,更談不上愛情。但是,他們畢竟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而且生兒育女,加上母親苦說苦勸,她毅然把曹錕接回自己家中,請來中西醫為他診治。她為他定時抓藥熬藥喂藥,精心著意調理他的飲食,早晨、晚上陪他散步散心。曹錕酷愛京劇,鳳瑋不時在後花園唱上一出,博得他開心一笑。

由於精心治療,心舒意暢,曹錕胖了,體格健壯了,病情好轉了。他自己編了一套“虎拳”,每天早晨拉著鳳瑋練拳。曹錕擅長畫梅、石,寫一筆虎。他有“一點梅花天地心”、“萬代一如”等幾枚印章,每次畫完都要蓋上不同的印章,署上“樂壽老人”或“渤叟”等別名。

同其他落魄的軍閥、政客一樣,曹錕也信佛,每天定期參禪打坐念經。有時,大街上傳來賣鳥人的吆喝聲,他會命家人叫到院裏全部買下,打開鳥籠放生。夏天,曹錕院裏常常聚集著拉車的、賣菜的、賣大碗茶的以及左鄰右舍的窮人。他有躺椅不躺,光著脊梁,扇著大蒲扇,坐著小凳子跟人們閑聊。曹錕徹底體會到無官一身輕的快慰,返璞歸真的悠閑。

齊燮元、高淩霨、熊炳琦、閻治堂、宋哲元、靳雲鵬、杜錫鈞等同僚舊部常來拜訪他。定居北京的吳佩孚,鑒於有“不入租界”的諾言,逢年過節,經常派子女前來探望……

1937年,日本侵略者發動了震驚中外的“七七”事變,一舉占領華北。日本人組成“華北自治委員會”,想用“以華治華”的手段,收買漢奸走狗為其服務,妄圖永遠分裂中國。許多趨炎附勢之徒,成了萬人唾棄的漢奸、賣國賊。日本人盯上段祺瑞、吳佩孚、唐紹儀等民國大佬,當然也看中曹錕,想拉他們下水,組成華北傀儡政府。

一天,有兩個穿便衣的日本特務來到泉山裏曹宅,正在作畫的曹錕,聽說日本人來訪,出於禮貌把他們讓進門。日本人說,他們是奉土肥原將軍之命,特請大總統“出山”,建立以曹大總統為中心的華北政府。曹錕在位時是“親英美派”,對日本人素無好感;加上他們發動侵華戰爭,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對中國人民犯下滔天罪行,所以,沒等日本人說完,便指著他們的鼻子,曆數其罪行。最後,硬邦邦甩出一句話:“你們死了心吧,我曹錕即使窮到賣褲子當襖,也不會為你們做事!你們走!”日本人灰溜溜地走了。

日本人並不死心,土肥原又使用新的誘降方式:先派原江蘇省督軍、蘇皖贛巡閱使、現任偽京津衛戍司令齊燮元勸降。曹錕夫婦知道他不懷好意,任憑他敲得門山響,就是不開門,終於把他氣走。從那以後,曹家定下規矩:大凡日本人、漢奸來訪,一律不準開門,鑰匙掌握在劉鳳瑋手上。

這以後,土肥原又派來偽河北省長高淩霨。其時,曹錕正躺在床上抽大煙,一見高淩霨,曹錕臉色大變,把煙槍一摔,吼道:“滾出去,以後不許你登我家門!”

土肥原黔驢技窮,氣急敗壞,隻好放棄拉攏曹錕。

1938年5月中旬,曹錕因衝涼感冒發燒合並肺炎,雖經多方治療,終因年事已高,於16日溘然長逝,享年七十六歲。天津各界為他舉行了隆重葬禮,吳佩孚夫人張佩蘭親來奔喪,吳佩孚本人在京舉重孝致哀。日本政府、重慶國民黨政府派要員吊唁,並送大宗撫恤金,但遭到劉鳳瑋拒絕。重慶國民黨政府有感於曹錕的民族大義,發布特別訓令,對其予以褒獎,並追授曹錕一級上將軍銜……

曹錕一生,既平步青雲,風光無限,又曲折坎坷,曆盡浮沉。在軍閥混戰、梟雄並起的時代,人的命運不可能不受環境的左右。處於風口浪尖上的曹錕的賄選直接引發了第二次直奉戰爭,一係列影響中國近代史的重大事件隨之相繼發生,“賄選”之名傳至久遠。一代梟雄的可笑與可悲,作為曆史笑料留了下來。

然而,一個出身低微的士兵,後來成為叱吒風雲的直係領袖,僅僅一個“賄選總統”的名稱無法概括他的一生。他統率千軍萬馬,左右政局,自有過人之處。外交家顧維鈞在回憶錄中說:

在我的政治經曆中,我曾親身接觸過中國的幾乎每一個重要的政治和軍事領袖,我認為曹錕總統確實是個有意思的人。我覺得他一定具有某些不尋常的品質,使他能從一個普通士兵登上中國政權的頂峰。為此我對他很感興趣,注意對他進行觀察和研究。我發現他有幾件事給了我的探索以答案,表明他雖然幾乎從未受過學校教育,卻是個天生的領袖。舉個例子,曹錕不僅能得到他的政治追隨者的忠心擁戴,還能使他的軍事將領們如吳佩孚大帥之流感到心悅誠服。

而當曹錕解甲歸田後,得失榮辱都如枯葉飄零,在曆史的寒風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曹錕晚年在民族危亡關頭寧死不做漢奸,表現了一個中國軍人的氣節,為自己悲喜交加的人生書寫了最後的驕傲。

作為曾經叱吒風雲的直係大軍閥,曹錕的名字在曆史上是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