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回轉倒流的夢。
從他對她說“我愛你”的那一刻起,到他們一起決定未來目標的那晚,再到夏夜的湖畔,飄搖的柳枝,黏著的汗液,除夕的煙花。
還有他們一起上過的課,抽過的煙,走過的路……
他邀請她時的聲線,他鄙視她時的冷笑。
然後是那個炎熱的下午,點名的老師在體育館門口扯著嘶啞的嗓音不停地喊——
“一班一號,李峋在不在?”
背後有聲音回答——
“在。”
夢到這就停了,再往前的記憶她沒有,也不在意,好像她的生命就是從那一聲“在”開始的。
*
李藍被一組路過的參賽學生無意間發現。
他們組的作品出了一點小狀況,耽誤到深夜,出來後想抄近路回賓館,繞進小路,打頭一個人險些被絆倒。
黑燈瞎火,他們看見地上暈著一個人,嚇得差點沒當場尿出來。
他們給李藍送去醫院,她的生命體征已經非常微弱,並伴有嚴重的低溫症,陷入重度昏迷。
醫生沒找到她的證件,從她身上翻出手機,充電之後看到通話記錄全是一個叫“李峋”的人。
那時李峋找李藍已經找了十幾個小時了,所有能去的地方他都去遍了,最後甚至去尋求警察的幫助。警察以“失蹤時間沒有超過24小時”的理由婉拒,讓他再去可能的地方看一看。
李峋的情緒已經卡在一個撕裂的節點,等他接到電話趕到醫院,看到李藍奄奄一息的樣子,便徹底爆發了。
他扯著一個學生,問李藍為什麼會倒在那種地方,神情恐怖得想要吃人一樣。學生驚嚇之後,又覺得氣憤,說你有沒有搞錯,是我們給她送來的,我們明天有比賽還留到現在,你這是什麼態度,鬼才知道她怎麼會在那種地方。
他們要來墊付的救護車錢就直接走了。李峋問醫生李藍的情況怎麼樣,醫生也沒個準話,含糊其辭說一般來說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由於患者正處在重病之中,身體格外虛弱,也不排除會有突發情況。
李峋從醫院離開,來到會場外李藍暈倒的地方查看。已經七點多了,可冬日天亮得晚,加上這幾天都是陰天,周圍還是一片昏沉。
行政樓左前方有個自動販賣機,現在假期沒人用,機器關著。李峋走過來,抬頭,看到自動販賣機上方裝著一個不太起眼的監控。
校值班室的保安剛剛起床,一看這破天,忍不住皺眉。因為今年有比賽,他休息的時間也往後延了,這讓他很不爽。
他剛要洗漱的時候,被拍門聲驚得一跳。他去開門,看見外麵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臉色陰沉,滿眼血絲。
保安剛要問他是誰,就聽男生低沉的聲音說,我要昨天的監控錄像。
保安不滿了,說你是哪來的學生,橫衝直撞的這是要造反啊,你老師在哪,給我叫你們老——
他話沒說完,猛然感覺肚子一痛,直接跪到地上。
我要昨天的監控錄像,他收回腳,又說了一遍。
保安疼得站不起來,他幹脆直接自己到電腦前,隻擺弄一會,就調出了昨天會場外的監控。
監控畫麵色調暗沉,像永遠洗不幹淨的抹布。
保安很憤怒,覺得該幹點什麼來處理一下剛才的事件,可他又沒什麼動作,因為他敏感地覺得這個沉默的男生已經有點失去理智了。
會場正在比賽。
剛巧是方誌靖的小組在做演示,下麵的評委組林老頭坐在正中,他對方誌靖印象不錯,正在跟旁邊的老師誇他。
李峋進會場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隻有方誌靖一下子看到他,他的發言瞬間就停了。他看著逐漸靠近的李峋,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
兩年前他帶給他的那種可怕的壓迫感又來了。
那一刻方誌靖甚至忘記了比賽,他在心裏飛快思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露餡了。
難道那女的跟他告狀了?
那也不要緊,沒有第三者的對話本來就死無對證,而且大庭廣眾,李峋能拿他怎麼樣。
這麼一想,方誌靖又安下心來,還轉頭示意工作人員做一下準備。
就在停頓的短短幾秒鍾內,李峋已經上台,方誌靖剛轉回頭,就感覺迎麵一黑,左眼瞬間濕潤,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淌出粘稠的液體。
再來就是鑽心刺骨地疼,疼到他身下一軟,褲襠自然濕了。
他知道出事了,但他不清楚到底出了多大事。他倒在地上,那時還尚有微弱意識,眼睛裏血紅一片,世界也跟著一同顫抖,血液腦漿都攪和到一起。他想嘶吼,卻怕到連聲音都不敢出,喉嚨被死死掐著,感覺出一種被人置之死地的恐怖。
之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全場都被嚇傻了,直到評委席上的林老頭豁然站起,衝著旁邊的工作人員大吼一聲:“幹什麼呢!快拉住啊!”
*
朱韻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
母親坐在沙發裏,一邊喝茶一邊將事情平淡地敘述給她聽。因為她的語氣很輕鬆,所以朱韻也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
“不過就是打了場架而已,記過就好了。”
實在不行就退學,沒什麼了不起。
“記過?”母親聽得哼笑一聲,緩緩道,“方誌靖的左眼球摘除了。”
朱韻渾身冰涼。
母親又道:“他倒是挺會下狠手,那麼幾下就給人打得隻剩半口氣。”
朱韻說不出話,隻是不斷搖頭,在心裏安慰自己……不會有什麼事的,肯定有原因,他不會這麼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