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窗外風景
在鎮江,我所擁有的一份美麗
偶有閑暇,總愛滿世界地瘋跑。雖然出國的機會並不多,然風情迥異、各自魅力不同的水鄉、苗寨、名山古刹、大漠孤煙、海濱日出和冰雪北極,也著實令我常常心甘情願心滿意足地掏空身上的銀兩。
經常是去了一個旅遊地回來以後才會懷念那裏的美麗,而身處其中時卻滿眼人流如潮,山水相似,少有感覺。而在江南,在古城鎮江,卻是還沒有離開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從哈爾濱南下,經冀中,越齊魯,跨江淮,一路奔波勞頓直奔鎮江,心情一直激動在十分迫切的期盼之中。我是去會見一位仰慕已久的女人。
適值江南的梅雨季節。天不作美,火車臨近南京的時候,我就從報紙上、廣播裏聽到了當地萬眾抗洪的消息。隱約還記得,報紙報道,當地一個稱做丹徒小鎮上的一家農戶,在淩空落下的一記霹靂聲中全家落難的不幸消息,令我很是驚悸了一陣。
我依然腳步執著。
到達鎮江的當日,我就走在了去往她家的青石板鋪就的斜坡路上。
其時,與我所預料的情景一樣,雷鳴閃電,天河傾斜。自天而降的瓢潑大雨,使整個鎮江城區朦朧在白茫茫的一片雨霧之中。從住處到她家,短短十多分鍾的路程,盡管撐著雨傘,可是我的兩條褲腿還是全部洇在雨水之中了。風刮得很大,雨水魔幻般縱橫飛竄,頗具現代意識流派,以至於我手中的雨傘一度成了擺設,脖子裏灌滿了飛濺的雨水,頭發也成綹地緊貼在頭頂,樣子十分狼狽。
汩汩成流的雨水順著斜坡的青石板路漫下,感覺像是兒時淘氣地走在雨中的山溪。水潤無聲沁透鞋麵,從腳底透著一絲絲的涼意。盡管也是雨巷,也有如油布傘一樣的“天堂”牌花布雨傘,偶爾也見低眉而過步履匆匆的姑娘,但是,沒有丁香,沒有灰布長衫先生,隻有挽著褲腳的短衫來客,自然也就沒有了戴望舒筆下的那份浪漫。
抵至門前,煙雨之中的西式樓宇、滿院青翠花草的園庭,令我欣喜。終於可以看見她了。
輕按門鈴,不見人影。許是她正在倚床而讀,或是雨中小憩?
再按。終於有了回應。朱門輕啟,從屋裏匆匆走出一位老者。清瘦,背微駝,紫銅色的臉膛,眼窩微凹,兩眼炯炯有神。
“您是來參觀的嗎?”
“是的,不遠萬裏。”唯恐受了慢待,我緊接著說,“老先生,我是從最北邊的黑龍江來的。”我邊說邊比畫著。
“哦,知道那裏,咱自家兄弟也在那裏謀生呢。”
“先生是……”我狐疑。
“哦,老家山東,過來好多年了。”老人邊說,邊打開院門鎖,把我禮讓到樓前的雨搭下麵,“快進來,避避雨吧!”
我很驚喜:“真是太巧了,老人家,我老家也是山東,蓬萊的,靠海邊。”
“是嗎,老鄉哎!”老人顯得也很高興。
我對老人表示了謝意,繼續搭訕,“老人家是說有兄弟在黑龍江嗎?”我問。
“是哦,當年闖關東去的,是兩個兄弟一塊兒。”老人回答,“不過,現在子孫滿堂,人口多了,日子也好過多嘍,常有信來。”冷風颼颼,老人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外衣。
雨中,空氣顯得很淒冷。
我隻好告訴老人,我從遙遠的黑龍江來,就是為了拜謁一位中西合璧的性格女人——賽珍珠,一位1892年出生在美國西弗吉尼亞州希爾斯博羅市著名的女作家。
我還對老人講,之所以不遠千裏來瞻仰這位故人舊居,是因為她的傳奇經曆和非凡業績令人景仰。史料記載,她在繈褓中就隨同同為長老會傳教士的父母來到中國鎮江,整個一生,她以漢語為第一語言,在中國傳統文化熏陶中成長,在中美兩地穿行中創作,長期生活和工作在中國,一輩子致力於卓有成效的東西方文化交流與溝通。其一生創作了85部作品,並且在1938年,以一部“對中國農民生活史詩般的描述(長篇三部曲《大地上的房子》)以及傳記方麵的傑作”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她是一位貫通中西、令人欽佩和仰慕的卓越女性。
問明原委,老人很是遺憾地說:“那可真是不巧了,今天休禮拜,管事的都休息嘍,隻我一個人在看房。”
我明白老人說的管事,說的就是現今這幢“賽珍珠故居”的文物管理和使用者。冒著大雨前來,又趕巧遇上一個休息日,我頓時感到很失望。
老人瞅了瞅我,“很著急是嗎?”
“著急。”我肯定地說,“和朋友約好的,明天南京會麵。我僅有今天一天的時間在鎮江。”
老人搓了一下手,似乎下了一個決心:“這雨興許一會兒就能停,這鎮江有很多好看的地方,這樣好不好?一會兒雨停了,你先去別處轉轉,我給你找找人,下午你來試試?”
江南異地遇到祖籍老鄉,我很幸運,也很感激。於是,聽從老人的建議,趁雨神歇氣的空當,專門租車去了鎮江有名的“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風景區走馬觀花了一番。
重新回到住地,已是下午3點多。三山轉盡,攀峰越嶺,多有疲倦。躺在床上假寐的時候,不由得想起早晨賽氏府邸門前與老人有約。真的會有人在一個大雨天的假日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接待我這位素不相識的遠方來客?興許是老人隨口的托詞吧?去,還是不去?我踟躕。
雨後,陽光很足,室外清涼,房間裏很溫暖。
打開電視的一瞬間,紅色的電源指示燈一亮,我的腦海裏忽一閃念:看門老人一臉的溝壑,見證了人世間無數的滄桑。如果老人真的替我安排好了賽氏故居的參觀事務,我的輕言放棄與失信將會帶給這位善良的老人一些什麼呢?
我的臉頓時感到一陣發燒。
匆匆出門,再次踏上梯次向上的青石板路。遠遠的,望見那座造型別致、典雅的歐式小樓的時候,便見院門洞開,那位老人正在庭院侍弄花草,樓房裏隱隱有人影晃動。顯然,善良熱心的老人已經為我安排妥帖了一切。我的心不禁一熱……
參觀完老人特意為我求情找來管理員和講解員的“賽珍珠故居”,出得門來,我與依然在庭院裏忙碌的老人緊握了握手,合拍了一張照片留念。許是臨江的緣故,雨後的鎮江古城雖麗日晴天,但涼意甚濃。而我的心卻是暖暖的。
哦,古城鎮江!在這個暖風微醺的夏季,我曾風塵仆仆而來,感受你的曆史風塵,觸摸你的人文脈息,體驗你的浪漫多情,也曾在此曆練和成熟了我的心境:有些人,相處多年,近在咫尺卻時常感到如此陌生;有些人,僅在彼此的一瞥之間便能體會到那善良的溫情和一份熟悉的感動。
二進平遙
沒有去山西之前,內心裏早就貯滿了彌漫於大腦皮層浸潤的記憶。
對這個有著悠久曆史和豐富礦藏的內陸省份,最初的記憶與印象還是自己頑童時代在大舅家的下屋裏(農村用於儲藏糧食、勞作工具和雜物的簡陋倉房)與表哥們藏貓貓中無意間發現的一堆珍寶中淘得的。
那是整整齊齊擺放在幾個大紙盒箱子裏的舊中學課本。封皮裏麵花花綠綠的彩圖。封麵上還留有母親亦或是舅舅、二姨、三姨讀書時寫下的名字。那是一堆20世紀50年代的中小學曆史和地理課本。這對於一個尚不知什麼為曆史和地理的頑童而言,除卻猶如發現金燦燦的寶藏般的欣喜以外,這是我正式上學讀書之前最直接也是最質樸的曆史和地理知識的啟蒙。此後的一段時間裏,我常常獨自藏在下屋裏如饑似渴地淘寶,在花花綠綠的插圖和勉強認識一些的漢字短文中獲得知識的乳漿。現今,我依然能夠清晰地記得有關描述山西的一些片段和相關的字眼,諸如煤礦、古城、閻錫山、平型關大捷、劉胡蘭、太行山、五台山、汾河等等,印象裏的日本鬼子是那麼的不堪一擊,最可惡的要算用大鍘刀殘酷鍘下小英雄劉胡蘭頭顱的蔣閻匪軍,還有“汾河的水呀嘩啦啦”,“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呂梁”的旋律。後來,自己開始讀小學、中學,數九寒天,揮汗如雨,在學工學農揮鎬揚鍬響應號召身體力行學大寨的浪潮中,對虎頭山、狼窩掌、梯田和農民支書陳永貴、“鐵姑娘班”留下了體味最直接的深深的烙印,以至於幾十年後帶女兒去山西參加筆會竟然還耿耿於懷與大寨擦身而過的遺憾。及至我一路疾馳踏上了山西的土地,旅居晉中,近訪太原,遊覽祁縣“喬家大院”,方真正感覺自己對山西了解得是如此的貧乏和知之膚淺,因而時常為之汗顏。
最觸動我心靈的感受還是二進平遙的體味。
受邀於《中國作家》雜誌社,2008年10月,我赴山西介休綿山風景區參加“金秋之旅”筆會和獲獎作品頒獎會。出行之前,翻閱著《走遍中國·山西卷》,我與女兒在地圖上不斷地圈圈點點,平遙被我們確定為此行必訪的最心儀之地。
從京都轉車,經過整整一夜的顛簸,黎明時分,火車停靠在平遙車站。
與女兒隨同人流出了站台,灰蒙蒙的天宇下,感覺平遙也是灰蒙蒙的一片。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縣城,同其他的地方一樣,臨近車站的街麵,滿是掛滿了牌匾和酒肆幌子的店鋪。大清早,街道上車輛和行人不是很多,一群操著鄉音爭著攬客的摩的車手圍著我們鼓噪。匆匆地逃離這個包圍圈,我與女兒臨時入住站前的一家客店。
在去往新城環繞的平遙古城的路上,載客的三輪車手利用短短的5分鍾車程不斷地向我們推薦遊覽的路線和景點。他的過分熱情遭到了女兒明顯的抵製,到了城門口,女兒迅捷地付了車費拉上我的手就走,邊走邊說:“我就信不過這些巧舌如簧的說客,早就聽我的同學說過,平遙的人最會宰客,一碗牛肉麵也要要上你三四十元。”
“爸,我們步行,不坐車了,好嗎?”女兒打定了主意。
聽人家說過,平遙古城,與四川閬中、雲南麗江、安徽歙縣並稱為“保存最為完好的四大古城”,是明朝初年,為防禦外族南擾,始建城牆,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在舊牆垣基礎上重築擴修,並全麵包磚。以後景德、正德、嘉靖、隆慶和萬曆各代進行過十次大的補修和修葺,更新城樓,增設敵台。康熙四十三年(公元1703年)因皇帝西巡路經平遙,而築了四麵大城樓,使城池更加壯觀。整個平遙城牆總周長6163米,牆高約12米,把麵積約2.25平方公裏的平遙縣城一隔為兩個風格迥異的世界。城牆內街道、鋪麵、市樓保留明清形製;城牆外是新城。這是一座古代與現代建築各成一體、交相輝映、令人遐思不已的佳地,不坐車恐怕走不周全吧?
正在躊躇間,一輛人力三輪停在了我們身邊。“坐車走吧,二位?不貴的!”一個花白頭發、身穿草綠色舊軍服的老人在招徠生意。他的臉,滿是皺紋,黑紅的臉膛上滲有很多狀如蚯蚓般細紅的血絲,一臉的滄桑。“先生,看你像是個文化人,我可以帶你看我們平遙城裏最古老的東西,真的,不騙你!”
“最古老的?”我頓時來了興趣。
“是的。”他一臉的肯定,“我是土生土長的平遙人,對這塊土地,我是最熟悉的!”他很自豪和自信。
“嗬,那說說看!”我被吸引了。
“不瞞你說,我領你看的,都是一般人在平遙所看不到的。都在街麵上走馬觀花,有啥意思啊!”他推著車子,邊跟著我們走,邊嘮叨,“真的,我可以帶你們看最古老的民居,最古老的廁所,最古老的磚雕,最古老的……”老人一連串說了許多最古老的。我被黏住了。
“先生,就10元錢,我帶你們去,行不?滿意再給錢!”他急急的,唯恐丟了這樁生意。
“好,上車,女兒!”我一揮手。轉身,看見老人笑了。
整個上午,老人騎著三輪,走小巷,過弄堂,帶我和女兒看了很多僻靜街道裏的古跡。在“張先瑞”故居,我們和聚在門口聊天的幾位八九十歲的大娘閑話,給她們拍照;在一處有著數百年曆史的破敗的院落,我用相機拍攝了整麵磚雕的山牆;在一家四世同堂的老住戶,我了解了那雕刻有“闌香”、“馥桂”字樣的百年古廁;在一個簡陋的臨街民房,平遙西大街的“剪藝苑”和“祖傳黃氏金剪”,我們欣賞富有盛名的“蛇盤兔”、“榴開百籽”、“哈蟾吹笙笙”、“喜鵲登梅”、“鴛鴦戲水”、“喜”字團花剪紙。
老人詳盡的介紹和導遊,比之後來我們去瀏覽平遙的城牆、街道、府衙、店鋪、廟宇等光鮮照人的一麵,我慶幸自己比別人多觸摸了一些平遙古老的曆史。不知不覺中,我對眼前的這位老人心存敬重了。
我問:“老人家,你是怎麼肯定我是個文化人的?”
“哦,沒什麼,憑直覺。”老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了。
正午的陽光直射,很亮,很晃眼,令人也很溫暖。
在古城沙巷街16號清乾隆年間(1736—1785)修建的一得客棧,我做東,宴請這位老人。一盤平遙牛肉,一份平遙碗脫,四個小菜,兩壺汾酒,令老人拉開了話匣子。聊天中,我了解到,老人已經年屆六十歲了,因為父親是隨敗退的國民黨軍去了台灣的軍醫,從他記事時起,他就陪著苦命的母親一直在淒風苦雨中飄搖。文革中,母親受不了無盡的煎熬撒手人寰,留下他與弟弟相依為命。幾十年過去了,從下放的農村重新回到平遙,他變得一無所有了。就在幾年前,他才在好心鄰居的撮合下,找了一個小他近三十歲的殘疾女人成了家。
“謝謝你啊,今天這頓酒飯我吃得最好!”老人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那盤牛肉,“興許,過年了我才能吃到這麼好的牛肉哦……”
看著他眼裏噙滿的淚花,我的心頓時很沉重。好久,我們都很沉默,隻是彼此示意一下,幹了桌上的兩壺酒。女兒撲閃著大眼睛,莫名地驚詫於我與這位老人的默契與無言。
臨別的時候,我把一張百元鈔票硬塞到老人手裏。老人百般推托,我固執地堅持,並且重重地握了握他青筋鼓脹長滿老趼的手。
去往綿山的路上,女兒忽然說:“多可憐啊,那位老爺爺!爸,等你回家了,把咱家那些你不穿的衣服給老爺爺寄些來,你看他穿的那雙舊膠鞋,腳趾頭都露出來了!”女兒的話,又令我心頭一顫。那雙草綠色的舊軍用膠鞋已經縫補了幾處,鞋尖的部位還被腳趾頂出了個小洞,這些,當時我也看到了。我的心裏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默默地對著車窗外遠處起伏的山嶺,我無言。
筆會結束的當天,許多文友張羅著去晉北,去五台山朝拜,我卻與女兒商量著二進平遙。
與我們同行的有上海的小江夫婦、陝西白河縣文化館的鄭先生。他們也是聽了我講過的平遙的故事,執意一同去平遙看看那位老人的。
在平遙的明清街,我逢人便打聽:“見過一個穿綠色舊軍服蹬三輪的老人嗎?”
終於,有人認識他,便告訴我們他家的住處。
在平遙古城牆下的一條小巷,我找到了老人冀正吉的家。
這是一處典型的類似北京四合院的山西民居。正房裏,一鋪大炕,兩床露著棉絮、已經看不出被麵顏色的棉被散亂地堆著。地下,在用木板搭建的簡易台麵上放著幾雙碗筷,一個陳舊的老式漆櫃突兀地立在牆邊……
對於我們的意外到訪,老人顯得很是不好意思。他邊讓座,邊指著坐在炕邊的年輕女人說:“這就是我家女人,腦袋有些問題,實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女人很白淨,30歲上下的年齡,模樣俊俏,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們傻傻地笑,很高興很快活的樣子。
據老人講,現在的居所,是弟弟的宅院。為了報答哥哥的養育之恩,弟弟把正房讓給老人居住,自己一家住在廂房,平日裏關照著生病的嫂子和年幼的侄女。
看到這窘迫的家境和清貧的生活,我們一時很是心酸。
為了不讓我們的捐贈令老人難堪,我們假意邀請老人導遊,再一次在古城逡巡了一周。臨別的時候,我們幾人紛紛掏出身上的錢幣送予老人給其以資助。老人很感動,一時哽咽,不知說什麼話好。
等我們走向城門,快要走出古城的時候,老人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等等,我去去就來……”一會兒的工夫,老人氣喘籲籲地趕了回來,從兜裏掏出一塊圓形方孔的古銅幣送到我女兒的手裏,“來,拿著姑娘,這是爺爺保存多年的東西了,小物件,做個紀念!”
女兒握著這枚古錢,感受著幣麵上暖暖的情意……
出了古城,回首望去,那襯在夕陽餘暉裏的古城牆以及滄桑老人的形象竟然不再灰暗,光暈下的古城似乎有了更多的暖色。
水 街
安步“秦文流觴”,入北門,遊“九井坊”、“三槐地”,一踏上水街,走在那被人踩踏得有些泛光的青石板鋪就的街衢,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氣便撲鼻而來,令人深深地陶醉了。
“你好有福氣哦,趕得正是時候。”陪我一同欣賞水街夜色的秦勝英校長不無羨慕地說。
“哦?”我很疑惑,對秦校長的話不明就裏。
“八月桂花遍地香嘛!”勝英指著燈光下隱約可見的一簇簇盛開的黃色的花瓣兒,“你來得正是時候,你這腳兒在我們興安一落地,這裏的桂花仿佛一夜間就開了,香氣襲人迎遠客啊,貴人、貴人!”聽著秦勝英校長的客氣,感受的確是她對自己家鄉的一種自豪的美。
水街,是當地人送予穿城而過的一條人工運河的美稱,是秦代開鑿的三大水利工程之一靈渠的一段。靈渠,古名秦鑿渠,又名安運河,是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於公元前219年,為統一嶺南百越、疏通大軍運糧通道,命監禦史祿督率士兵、民夫曆經五年開鑿的用以溝通湘、漓兩水聯係長江、珠江水係的一條人工運河。北渠流入湘江,經界首、全州進入湖南洞庭;南渠經嚴關、榕江,進入漓江,直達廣州。這條長達34公裏的古運河靈渠,與四川的都江堰、陝西的鄭國渠並稱為秦代著名的三大水利工程。閱曆了兩千多年滄桑,今天依然年輕秀麗的千古運河,現已成為廣西興安縣著名的一大旅遊景觀。
溯渠而上,經過娘娘橋、萬裏橋、馬嘶橋到栗家橋,800米靈渠水街,活靈活現了濃鬱的嶺南風情,別有一番迷人的意境。“行盡靈渠路,興安別有天。徑緣橋底人,舟向市中穿。槳腳揮波易,篷窗買酒便。水程今轉順,翹首望前川。”清代道光年間恩科舉人蘇宗經的一首《出陡河過興安縣》以簡潔的筆觸,寥寥幾筆,就為我們勾勒出一幅當年市井繁華的靈渠水街風情畫。
“從興安縣城到鏵嘴大約有三公裏,是整個靈渠景區的精華。俗話說是,一步一古跡,兩步一傳說,處處風情處處詩,可謂遊渠如讀史啊。而水街,又是最能領略秦文化風采和嶺南水鄉風情的妙處所在。”快言快語的秦勝英校長不由自主地充當起了我的導遊,“水街最大的特點就是沿渠而建,你看,不到一公裏的長度,舟橋眾多,商鋪林立,自古以來便是商賈雲集、文人詠歎之地,是最討你們文人們偏愛的地方了。”
順著勝英校長的手指隨處望去,800米水街果然充滿濃鬱厚重的人文氣息,那亭閣、遊廊,間布怪石奇木,巧妙地將渠岸變得曲徑通幽。除娘娘橋、萬裏橋和馬嘶橋為水之魂魄的點綴之外,那座已有五百多年曆史的佛家石寶塔、“天韻閣”古戲台、明代石碑、“雙獅迎賓”石雕、三獸足古香爐等大小文物散布在水街兩岸,讓你或一個抬頭或一個回眸或一個轉身,就在不經意間零距離地觸摸到一個又一個驚喜。
“最有意境的還是像我們現在這樣,夜遊水街和渠首。”善於作結的秦校長再次畫龍點睛。
的確,入夜的水街依水蜿蜒,兩邊店鋪門前高懸的大紅燈籠,與靜靜流淌的靈渠水和渠兩邊的怪石綠樹相映成趣,絲毫不減白晝之繁華。槳聲燈影裏的古靈渠,被兩旁的吊腳樓商鋪擠得似乎隻剩下了一條縫。來來往往度假休閑的人們擠擠挨挨的,真乃“客滿興安邑,水似秦淮河”。
徜徉在嶺南水鄉千米長街,漫步在水街兩岸五彩燈光映襯下斑駁的桂花樹影之中,此時,我心如洗,純淨得雖身居鬧市卻不聞酒肆、會館之聲,心裏自是一片寧靜安然。
初秋的風,從遠古吹來,仿佛幾千年不變肅殺的風格,微微有些涼意。從栗家橋進入靈渠首處,是另外一種深邃的意境。漫步秦堤,直至大小天平,一路影影綽綽如行畫中。聽天平濤聲,觀鏵嘴月下微瀾,不禁使人浮想聯翩。而最使人感覺其獨具地域文化特色的,莫過於夜遊水街始終彈撥在你心裏的那古色古香的靈渠古樂。秋夜,我在細心聆聽那看似樸素卻深沉的靈渠古樂。古箏聲聲,伴隨著秦勝英校長的解說,我的心隨著那回旋婉轉、古樸凝重、美輪美奐的古樂在追尋著那遠去的歲月。
據介紹,靈渠在溝通湘、漓連接珠江、長江兩大水係的同時,也融會了中原文化和嶺南文化。讓人難以截然分清是哪種文化具體顯現的靈渠古樂,更多一些楚越文化的痕跡。楚越多巫風,民間多山歌。秦校長告訴我們,如今我們聽到的靈渠古樂,是由當地幾十位民間音樂工作者精心采集、整理並演奏的。《禦駕臨》、《到春來》、《祭天台》、《清江怨》、《靈渠賦》等五大章節抑揚頓挫,自成風格。不僅有雄渾的英雄讚歌,也有深情的民間傷悲;不僅有金戈鐵馬的大氣,也有小橋流水的浪漫。那是一種讓人蕩氣回腸的旋律,一種幽幽的傾訴,一種壓抑的呐喊,一段美麗哀婉的愛情故事。在垂柳依依、水流潺潺的古靈渠畔,靜靜地欣賞這樸素而不失華彩的靈渠古樂,在美與新奇中去感受另一種曆史文化,實在是人間一大幸事。臨風問樂,我感覺,所有的塵世的喧囂正逐漸遠去,一個寧靜、安逸而凝重的超然境界正悄然向我們走來……
走過水街,便是走過一段蒼莽的曆史。耳邊潺潺流水文靜的聲響,浸蘊著秦帝國征戰嶺南一統天下的威武。站在橫跨靈渠之上的“萬裏橋”頭,我在靜靜地感受著秦王嬴政雄霸天下一統江山的豪氣和膽識,心裏充滿了對這位曾“焚書坑儒”又創造大江南北不朽文明的千古一帝的敬畏與景仰。昔日強大的秦帝國早已在大澤鄉的揭竿而起中灰飛煙滅成為了曆史,但“北有長城南有靈渠”卻給整個華夏民族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臨別的時候,我緊緊地握了握熱情的秦勝英校長的手,感謝她帶我如此近距離地走進了嶺南的文化與文明。
水街,是一首詩,每一泓清水都飽含一種韻律;水街,是一幅畫,清清淡淡的,如秀美的村姑,舒美而淡雅。美麗的興安水鄉,給了我清幽柔媚的美,也給了我一份曆史的莊嚴與厚重。
八月,水鄉桂花樹下的我,徜徉於曆史與現實之間,在沉醉中收獲,也在收獲中沉醉。
遇龍河漂流散記
出古城陽朔,經電影《劉三姐》中有名的大榕樹景區,車行約40多分鍾,我們抵達了遇龍河漂流的起點遇龍橋。遇龍橋是遇龍河上最大的單孔石拱橋,建於明永樂十年(1412年),距今已有500多年曆史。這座長近59.39米,寬5米,高9米,跨度18米,整座橋全部都是用青石幹砌而成、名氣很大的古老的石拱橋,忠實地記錄和見證了她旁邊的遇龍古村幾個世紀的滄桑。
這是一個暖暖的秋日。
遇龍河,古名安樂水,是桂林山水景區著名旅遊重鎮陽朔境內注入漓江的一條重要支流。她因流經白沙鎮遇龍村的遇龍橋而改今名。據有關資料記載,她發源於臨桂縣,全長43.5公裏。河上,曆史悠久的古橋甚多。河流兩岸奇峰迭起,水田縱橫,稻穀飄香,靜謐美麗,是桂林地區聞名遐邇的世外桃源般田園風光的旅遊勝地。
由於兩岸奇特的山形地貌,岸邊的山路不寬。河麵上,由於建有很多為了蓄水灌溉而修的攔河壩,整條河中不通船隻,隻有平底的竹排穿行其上,成了桂林和陽朔旅遊最有特點的景致之一。
我們抵達的時候已近傍晚。含有光暈的和暖的陽光把遇龍橋照得一片祥和。在石塊幹砌而成的遇龍橋上,牧歸的水牛和耕作收工的村民正緩緩走過。橋下水邊,有很多村婦在洗衣。平靜的河麵上,巨大的橋拱倒映,形如滿月。岸邊觀望,遇龍河清澈見底,如一條碧綠的飄帶穿行於田野之中。遠處的村莊,炊煙已嫋嫋升起。
在船工的引導下,我和Y小心翼翼地上了竹排。這是一組由十根毛竹做成的寬大竹排,上放兩張竹躺椅,兩張躺椅之間,還豎立著一把寬大的太陽傘。上了竹排,船工便指導我們把鞋子裝入塑料袋掛在竹椅的背後,以防被河水濺濕。為了安全,我和Y分別都穿上了救生衣,然後,規規矩矩地半靠在竹椅上。船工用竹篙輕輕一點,竹排逆水上行,兜了一個大圈,然後才掉轉排頭順水而下。
到了水中,看著清澈的河底,以及隨水漂動的說不出名字的水草,還有不遠處時不時潛入水中捉魚的魚鷹,我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了。
小心翼翼地離開躺椅,直接坐在竹排上,我把光著的腳伸入水中,渾身上下頓時感到一股清涼。
Y是個充分的快樂主義的漂流者。與久違的山水近距離地接觸,使得她很是興奮。她多次離開躺椅,赤足站在竹排的排頭,一會兒俯身用手撩撥水花,一會兒卡腰擺個姿勢與青山綠水合影。望著她頭上戴著的野花編織的花環,我不時地感覺到她如花般的美麗。
一路上,竹排忽偏左、忽偏右過了四道水壩。每到一個水壩,古銅色臉膛的船工都要赤足下排,吃力地推著、調整著排頭衝壩入水的角度。因為落差不大,所以,每次衝壩的時候,竹排都女人般文靜,沒有遇急流、很大氣、很刺激的那種姿勢。這也正遂了我這個不會水的旱鴨子的心願。
和Y並排躺靠在竹排的竹躺椅上,不時地閉上眼睛片刻,感受著四周的一片寧靜。偶爾,有臨近的竹排滑過,隱隱便有村妹子的山歌響起,清亮亮的,如河水一般。
竹排順流而下,兩岸秀美的山峰和美麗的田園風光讓你目不暇接。陸陸續續,在我們乘坐的竹排上下,又有很多的竹排加入,順水蜿蜒,如竹之長龍。除間或有同行的少男少女互相用水槍噴水戲耍和調皮的青年男子與隨排陪遊的村妹子調侃的聲音之外,大多的遊人都不再說話,誰都不願帶頭打破這美麗而寧靜的世界,每一個人都在靜靜地看山、觀水、聽浪,沉浸在無言的詩情畫意之中。此時,兩岸的山川、田野都靜靜地從我們的身邊滑過,耳邊響起的隻有船工竹篙入水刺破水麵的聲音和河邊那些不知名的昆蟲的叫聲。我們的心在大自然的寧靜中經受莊嚴的洗禮。
遇龍河傍晚的景色很美、很純,金色的夕陽掛在泛灰藍色的山頂上,倒映在平靜的水麵上,如果不是船工的竹篙刺破平靜的水麵發出嘩啦嘩啦的水聲,你會很難分清哪是山、哪是水,哪是河、哪是影。
竹排順水滑著。漸漸地,遠遠近近的山連同她的倒影入畫了,變換出各種各樣的形狀,濃重而深沉,在河的兩岸蹲踞成一座座不聲不響的雕像。再到後來,天漸漸地暗下來,兩岸山水的細節模糊了。此時的河麵像一幅濃淡幹濕變幻無窮的水墨畫,簡潔而又永恒。這時的我,方才深深悟到人較之於山水在自然中的渺小與虛無。
再向下,隻有那幅連綿不斷的水墨畫卷一直陪伴著我與Y到了漂流的終點,去看月亮山頂那陰晴圓缺奇妙的月亮。
這一天,盡管疲倦,但回到住處我卻好久好久沒有睡意。美麗的青山綠水給了我們恒久的回憶與溫暖。
俄羅斯哈巴印象
過綏芬河國門,穿越俄羅斯遠東廣袤的草原、森林和河流,從烏蘇裏斯克到哈巴羅夫斯克,近千公裏的行程,列車向北一路風馳電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