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裏邊像是有利器在用力地穿刺翻攪,秦佑疼得不出一絲聲音,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楚繹不住戰栗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另一隻手慌不擇路地在他胸腹之間來回。
楚繹連聲音都顫抖著,“哪疼?……是這嗎?”
秦佑沒出聲,隻是幽深的雙眼飽含痛楚地看向楚繹。
楚繹眼眶通紅,眼角有淚光閃過,“秦叔,你忍忍……我叫救護車……”
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過去,秦佑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渾身冷汗涔涔,沉重而急促地喘息著。
他拉住楚繹的手,靜默得幾乎凝滯的空氣中,終於沙啞艱澀地開口,“給我……拿套衣服,我自己……去醫院。”
楚繹一怔,這會兒就像是飛走的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身體裏頭,片刻,點點頭,連忙轉身去衣帽間,回來時候給秦佑拿了套質料柔軟的休閑裝。
秦佑也顧不得什麼了,那種像是要把胃活生生絞碎似的抽搐一樣的疼痛,是一陣接著一陣的,而且越來越劇烈,他隻有趁著陣痛的間隙抬起虛軟的胳膊換好
衣服,而後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楚繹回房一會兒很快又回來了,身上睡衣也換成了夾克外套、長袖t恤和牛仔褲。
他手上拿著車鑰匙,走過來不容分說地架起秦佑的胳膊放上自己的肩膀,“走,我們去醫院。”
這個時候還不到晚上十一點,因此秦佑也沒推讓,很快和楚繹一塊兒下了樓。
去的依然是上次楚繹傷到額頭時就醫的那家私立醫院,路上車裏一直很沉默,秦佑歪在副駕座上向楚繹望去,即使車裏光線晦暗,依然能看清他眼角隱隱泛出的水光。
秦佑知道楚繹難過內疚,但這件事本來就沒什麼可內疚的,就算他今天胃疼是因為受不了辣味的刺激,東西是他自己吃下去的,秦佑不願意做的事,沒誰能強加給他。
剛想說句寬慰的話,但那種撕心裂肺的心疼再次猝然而來,秦佑急忙咬緊牙關,橫在腹部的小臂微微頓了下。
極其微小的動作,幾乎同時,楚繹側頭,睜大眼睛張皇地瞟他一眼,很快,車在路邊停下了。
楚繹脫下了身上外套,傾身過去細細蓋在他腰腹的位置,而後立刻轉身再次動車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地路麵,“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秦佑檢查的時候,楚繹坐在空蕩蕩的走廊裏,數秒如年地等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旁邊傳過來,越來越近,最後一雙男人的腿腳出現在他視線中。
楚繹抬起頭,看見助理先生已經走到他麵前了。
助理先生焦急地往一眼急診室的門,又看向楚繹,“怎麼回事?”
但也隻是一眼,助理先生愣住了,本來健朗陽光的大男孩,平時澄澈明亮的雙眼血絲遍布,連眼周圍都是紅的。
楚繹的目光幾乎是毫不掩飾的頹喪與晦澀,助理先生哎了口氣,詢問的話全都從嗓子眼咽下去了。
正在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穿著白大褂的大夫走出來,楚繹立刻站起身。
大夫看見助理先生愣了下,很快神色如常地說:“秦先生是胃痙攣,鑒於他前段時間的身體檢查結果,消化係統沒有任何疾病。這次很可能隻是受了生冷辛辣食物的刺激,待會打個吊瓶就好了,以後飲食注意些。”
楚繹道了個謝,但眼色越黯淡。
一直到秦佑被送進病房,楚繹愣愣地坐在病床邊上。
吊瓶已經打上,秦佑這會兒疼已經止住,但整個人像是死過一回似的,渾身虛脫一樣的無力。
他半坐半靠在床頭,瞟一眼站在一邊的助理,對楚繹溫聲說:“景程在這,你回去睡覺。”
這時候時間已經過了零點,楚繹次日還得去劇組拍片,擱這一等半夜總是不行的。
但楚繹堅定地搖了下頭,“還是讓景程哥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
說完,就把眼光轉開了,垂眸望著雪白的床褥,但唇角緊抿著,神色怔愣中又帶著幾分執拗的堅定。
秦佑對景程擺了擺手,景程點頭,歎一口氣,走出去,從外邊帶上病房門。
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樓外就是西山,深夜的城郊,非常安靜,甚至能聽到窗外林間,鳥鳴空山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繹抬頭看向秦佑。
秦佑無力地仰靠著枕頭,俊逸無儔的麵容依然蒼白得沒多少血色。
楚繹喉頭一哽,緩緩抬起手臂,手握住秦佑搭在床沿被子外的手。
手背貼著楚繹的手心,秦佑才現他手心的皮膚全被汗水潤濕了,楚繹再次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掩去眼神中所有的湧動,而後,嘴張了張。
知道他想說什麼,沒等他出聲,秦佑笑了聲:“我胃一直很好,可能是這幾天出差在外頭應酬太多,看來,以後這喝酒也得控製著些。”
楚繹沒說話,片刻的怔愣後,把秦佑的手翻得手心朝上,就坐在床邊,躬著身子低下頭,把腦袋埋在他的掌心。
楚繹沒出聲,但秦佑看見他的肩膀以微不可見的幅度抖動著。
望著他毛絨絨的頂,秦佑心裏頭滋味很是難言,他今晚疼得死去活來,到現在診斷結果出來說他沒什麼事兒,換作旁人應該覺得鬆了一口氣。
可是楚繹的自責難受一點沒有緩解。
像是又不止是內疚,他覺得楚繹在後怕。
這個孩子,真的,這麼在乎他?
過了許久,他抽出手。
楚繹抬頭的時候,秦佑略微往另一側挪動身子,抽掉枕頭躺下來,拍拍床,“上來睡會兒。”
楚繹愣了下,然後脫鞋,上床小心地側臥在秦佑邊上,也不出聲,伸出一隻手橫在秦佑前胸隔著被子抱著他。
整個動作沉默而且固執,就像是一個孩子伸出手,抱住了他自己執著守護的,唯一僅有的全部。
秦佑突然有種,至少此時此刻,楚繹在跟他相依為命的錯覺。
秦佑窩心之餘又有些心疼,人都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可他為楚繹做過的實在不多。
就不多的那些,也是他出手他高興,他也從中收獲滿足。
既然如此,本來是談不上回報的事,楚繹卻把自己那麼沉重珍貴而且甚至能稱之為最的一份在乎,放到他的麵前。
這到底,是誰的饋贈?
寂靜深夜,隻有床頭昏黃的燈光亮著,兩個人都沒有睡著,楚繹除了時不時抬頭看看輸液瓶裏的藥水,一直沒說話。
秦佑閉眼躺著也沒出聲,心裏很安靜。
他其實一向是個不喜和別人太過接近的人,他的世界和外邊壁壘分明,他喜歡安靜。
可是,此刻的安靜,似乎又和一直以來他厭棄打擾而情願孤身一人,並真心享受的清靜不同:
此刻,夜色如水,楚繹就在他身邊,一切寧謐恬然,歲月靜好悠長。
那樣美好,又那樣平靜,而且像是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穿越短暫韶華,再跨過飛逝光陰,持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秦佑在天亮之前打完針就回家了,倒頭睡去大半天後再醒來神清氣爽,就連胃部絞痛之後微微的不適也在隔天消失無蹤。
後遺症有,卻不在他身上。
這天楚繹沒夜戲,下午六點一卸妝就趕著回來。
秦佑自己在家吃時,家裏阿姨把菜的味道一向做得寡淡,而且這些天的菜色都是楚繹那天問過醫生後特意向阿姨交代過的,溫補養胃為主,連鹽都放得有限。
秦佑坐在餐桌邊上看他進門,轉頭對阿姨說:“加兩個菜。”
楚繹剛換完鞋走進來,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連忙叫住阿姨,“不用,我餓著呐,等做好我都吃完飯了。”
話是這樣說,秦佑哪能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所以說,後遺症又犯了,這孩子明明是無辣不歡的。
楚繹洗完手在他對麵坐下,秦佑看他一眼,用筷子指指桌上的大盤小碟,“這些菜你能吃得下飯?”
楚繹端起飯碗,對他眨眨眼,“我決定從25歲起開始養生。”
秦佑被他逗樂了,“多做幾個菜,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倆也互相不耽擱。”
楚繹就著白花花的山藥片扒了一大口飯,鼓著腮幫子有滋有味地嚼,沒說話。
他記得去年,有一次空腹喝了咖啡,胃不舒服一整個上午後,接著幾個月主要聽到咖啡兩個字都會條件反射似的胃疼。
秦佑才還在恢複期呐,當著他的麵吃辣肯定不行,他索性還是忍忍吧。
說不定,忍著忍著就習慣了。
中午十二點在辦公室,擺在茶幾上的手機準時震動一下。
秦佑順手拿起來一看,果然是楚繹來的信息,內容裏邊有個餐廳的地址,就在他公司附近,後麵跟著幾個招牌菜名,最後接著一句話:
“秦叔,今天誠意推薦這家,幾個招牌菜都很養胃,還有,你的網友建議你最好不要喝酒哦on_no。”
這就是楚繹,不管他怎麼縱容,從來不會讓他的電話鈴聲在不適時的時候響起來。
秦佑午餐基本在公司附近吃,這樣的信息在他那次入院後幾乎每天中午一條,怕他會吃膩似的,還每天推薦都不同。
要不是楚繹這一陣確實忙,秦佑猜他還真就自己在家做飯給他送來了。
老實說,他心情挺複雜的,從來沒有人把他當成紙糊的秦佑。
趙臻坐在對麵正跟他說話,吃驚地看著他的表情,立馬好奇地湊過來,“誰啊?”
秦佑坐直身子,神色立刻恢複到先前的一臉沉肅,摁熄屏燈,把手機揣進兜裏,站起來,“走吧,去吃飯。”
他們才談到一半,但秦佑這不容置喙的架勢,趙臻隻好把筆記本合上裝進電腦包裏。
拉上拉鏈,抬頭望向秦佑,“我說,你是不是有人了?”
秦佑轉回頭:“什麼有人?有什麼人?”
趙臻心想你剛才看信息的那個眼神哦,溫柔得滴得出水來,可不就像個戀愛中的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