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在瓊國靠北方的張家村,剛入十月,夜晚就已經很涼。

這天夜裏,天上無月,小小的木板床上方弛遠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不要賣我,不要賣我!奶奶我會聽話的!會很聽話的,奶奶!”

猛然間,躺在床上的方弛遠睜開了眼睛,眼淚不聽話的往下流,他嗚咽著,慢慢眼淚濕了枕巾,此時還是午夜,他打起精神往外看,漫天昏沉,隻有一個星子閃爍。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告訴他說那是啟明星,隻是現在父親已經不在了,他住在家裏卻覺得自己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人說話,沒人疼愛……

早晨,他要去挑水做飯,而且天太冷,他不想呆在捂不熱的被子裏,於是就跳下床,瑟瑟縮縮的往廚房走去。

早晨霜重,外麵比漏風的屋裏更冷,

他揉搓著凍的通紅僵硬的小手,用袖子蹭了一下凍出來的鼻涕,拎著小木桶就往後山跑去。上山的路並不好走,但他沿著小路跑的很快,因為他害怕山裏有吃人的妖怪,雖然他從來沒見過。

回到家的時候,天剛剛泛光,

村裏的大公雞都爭相開始報曉,一個比一個叫的響亮,聲音此起彼伏的,連綿不絕。推開門,他看見正在喂雞的奶奶,心裏陡然一驚,不自覺的把背都挺直了。

奶奶張氏現在已經快五十歲了,長了一張刻薄陰狠的臉,瘦瘦小小的,但是非常強勢,家裏沒分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管。他怕他奶奶,小時候怕,現在更怕了。

“奶奶您起床了?”

方弛遠拎著水捅,戰戰兢兢的問。

“嗯”張氏從雞窩裏掏出來的一個雞蛋擱在手裏,看了看他拎著水桶的一副窩囊樣,眼裏帶著點厭惡,“去去去,快去做飯!”她訓斥了一句就讓他去煮飯。

方弛遠如臨特赦,一刻也不敢久待,拎著水桶就往廚房了。

家裏的灶台不高,他都八歲了卻和別人家七歲的小孩差不多高,這一年他好像就沒長過,瘦瘦小小的,像個沒長開的竹竿。

他們家是個小戶,隻有八口人,爺爺方安河老實木納,在家裏話不多,都是奶奶當家,但他種田是一把好手,是家裏的頂梁柱。

奶奶張氏雖然有些小聰明,但為人虛榮吝嗇,對家裏人也是如此,方弛遠特別害怕她。

然後是小叔方喜亮,小嬸子劉氏,他大哥方弛清,小弟方弛澈還有他,大哥和小弟都是小嬸子的孩子,他父母就他一個,老來得子,從前對他異常疼愛,根本沒讓他吃過苦,不像現在。

因為他爺爺還活著,所以沒有分家,其實也不用分家,他爺爺就兩個兒子,而老大也就是他爹方喜明,去年朝廷征兵已經死在戰場上了,他母親今年年前也因病去世了。

村裏人都說他是掃把星,克父母,克家人,現在父母被他克死了,下麵就該克他的家人了。可他年紀小小的,怎麼知道自己是不是掃把星,別人說他他就一直哭,哭到後來他自己都以為是自己克死了父母。

這邊老人迷信,尤其關係到自己安危的時候,老人會更加不講道理。

吃飯的時候方弛遠就感覺不對勁了,一想到前兩天無意間聽到奶奶和小嬸子商量要把自己賣掉,他就嚇的兩股戰戰。

“奶奶要把我賣掉了!”這個想法一從他腦子裏冒出來就再也揮之不去了。尤其是他奶奶遞給他一個雞蛋的時候,他的不安就更加強烈了。

“奶奶我不吃。”方弛遠拒絕著,聲音已經帶著點哭腔了,“你和爺爺吃,吃了身體好。”這是他父母去世後他最害怕的一段時間,“他要被賣掉了!”一個八歲的小孩子沒有大人的疼愛,懵懵懂懂已經懂得很多事情了,即使在這一年裏他已經受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但是他也不想被賣掉,即使有時很想念自己的爹娘。

弛遠的小嬸子小劉氏在一邊看著,心裏多少也有些不忍,但是想著把他賣掉就能有三兩銀子,可以給自家大兒子多買些書,換一個先生,萬一自己兒子能考中秀才呢?而且這小子命硬,克家人,不能把他留在家裏。

小劉氏這麼想著心也就硬了,笑著對方弛遠說:“吃吧吃吧,你奶奶那是心疼你呢,你吃了奶奶才會高興。”

方弛遠眼睛澀澀的,硬撐著給張氏露出一個笑臉,他知道奶奶張氏討厭他哭,所以明明很難過卻還要笑給她看,才八歲的年齡,心裏就已經裝了很多事了。

他剝開了雞蛋殼,白白嫩嫩的蛋白讓他生出了一些口水,但是更多的是無助,他輕輕的咬了一口,然後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的往下流,掉到他的米湯裏,泛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漣漪,他沒說話,吃完了雞蛋,喝完了米湯。

奶奶張氏看他吃的差不多了,就道:“吃完了就回房休息去吧,今天起的早就到屋裏睡一會,就不要亂跑了!”

“該來的都來了!”方弛遠眼睛紅彤彤的看著張氏,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奶奶,豬,豬草還沒去割,我還可以幹很多活,我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