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女士,你這個情況,還是可以控製的,希望你同家裏好好商量下,爭取早日治療,別的不說,三五年還是能保一保的。”
沈喜梅不置可否的看著檢驗報告上“胃黏膜上皮惡性腫瘤”等字樣,老中醫還在輕言勸慰著,她自己內心卻慢慢歸於平靜。
人,哪有不怕死的,但是花個幾十萬保個三五年?其實沒有必要。
雖說家裏小有資產,但是那棟升值的學區樓房她打算留給女兒和外孫女的,十來萬的現金是給兒子完成學業準備的,那孩子,雖然有些不著調,但是成績好,高考狀元,直接選了碩博連讀的八年製臨床醫學,還有七年要讀呢。
女兒年長,女婿穩重,哪怕她不在,也不擔心已經成年的小兒子無人看管扶持。
她走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隻是偶爾疼痛,我這身體反應也不是很大,能坐飛機嗎?……我想出去看看。”
頭發花白的醫生皺著眉頭搖搖頭:“坐飛機?你這情況還打算出遠門?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最好馬上住院,做個詳細的檢查,再看看其他情況……”
回到住了近二十年的房子裏,照常和那些陪讀的家長絮絮叨叨,然後不聲不響的將後事一一安排妥當,選了一個清晨,沈喜梅提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離開了家。
因為老中醫的話,沈喜梅最終沒有坐飛機,她選擇了火車,回到距離西北最為遙遠的南方山村,那裏曾經出過狀元,叫做狀元囤,後來文革期間劃分成七個生產隊。她在這裏出生、長大、嫁人、生女,……十年牢獄之災後,沈喜梅被丈夫接到西北的軍營。
狀元囤,因為種種原因,再沒有踏足過,等再次歸來,那是成為烈士遺孀後,回來奔母喪,隔年又奔父喪,之後是公婆的喪禮。
似乎每一次歸來,滿目都是白色的喪服、帷幕。
這一次歸來,沒有喪禮,卻有風雪。
風雪照歸人,滿麵滄桑的沈喜梅悄悄來,繞過改為新農場的生產隊,徑直上山,一個個墳頭跪拜,無言矗立半天,最終離開了。
老家的兄長、叔嬸都已年老,太多年沒接觸,也都生疏了,就連曾經親密無間的大姐,這些年也隻有過年時一通寒暄的電話,知道她過得還行就夠了,沒有見麵的必要了。
沈喜梅從西北來,又坐上開往更北方的火車,目的地是丈夫的埋骨之鄉大興安嶺西麓,這些年清明寒食掃墓的烈士陵園其實隻是一個安烈士英魂以及家屬哀思的地方,真正的十六位烈士的遺體還埋在深山下麵。
沈喜梅沒有堅持到坐上開往山區的車子,在火車站就倒下了,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在閉眼前,內心是不甘的,差一點,她就能到那裏了。
她並不知道千裏迢迢趕來為母收屍的兄妹倆,帶著她的骨灰走完了這最後想走的那一程,在天人相隔的二十年後,她再一次來到離顧長軍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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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家家的,在家就這麼懶,等出了門子,也不怕被婆家嫌棄。”
農村的女孩子懶散的話,家長總是用嫁不出去來恐嚇。
“你這麼懶,小心沒人家要!”這話基本上是農村老太太的口頭談,但是沈喜梅已經定了親,還是七個生產隊裏數一數二的頂好人家,所以惱怒的楊小紅(沈奶奶)也隻能說被嫌棄的話。
“奶,喜妹嚇著了,不舒服呢。”作為孫媳婦的石紫燕哪裏不明白農村的女孩,最忌諱被說好吃懶做了,再說小姑子明明是這十裏八鄉頂勤快的姑娘。
“我看就是偷懶,這大熱天,滑到河裏去有啥要緊的,還一躺屍就是三天?飯都要端到手上,……”
楊小紅實在不耐,自打沈喜梅退學後,她就沒有這麼累過,這幾天,她又是喂豬喂雞,又是洗衣做飯,抽空還要望著外孫和重孫,一天下來一刻都不得閑。
要說她年輕也是個麻利的,早些年,十幾個孫子都帶大了,做起事來從來不含糊,但是誰讓沈喜梅是個頂勤快的,自打她退學後,家務活接過去十有八九,孫子們也大了,就一個相當乖巧的小重孫要看顧,讓楊小紅在勞碌半生後早早享受到老太太的清閑。要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可就難了,這不一大家子的事突然丟回到她頭上,楊小紅抗不住了。
加上幺女(沈喜樂)這兩天不停的在她耳邊念叨了些閑話,說都是村裏的人說的,聽多了,這楊小紅腦子裏還真慢慢有了這麼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