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元德十七年(1 / 3)

景硯醒來時,已經是午後了。

他從小榻上起身,身上倒是穿得整齊,是一身麻布的長袍,又隨意理了理披散的長發,走到了半開半合的窗戶旁。

以往是不會出現這樣不仔細的事的,可現在太子東宮總共也沒剩下幾個內侍宮女,自然有照顧不及之處。

外麵還在下著大雨,宮裏冷冷清清,沒個人影,入耳滿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寬大的芭蕉葉無力地垂展,盛放的石榴花落了一地,被泥水浸透了,揉爛了,再也沒了鮮亮的顏色。

景硯不甚在意,薄唇微抿,稍用力推了推,窗戶完全打開了,能瞧得清再遠一些的地方。穿著金色甲胄的皇宮禁衛嚴嚴實實地守住了東宮的各處,莫說是人,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那些金黃色亮的驚人,似乎要灼傷人眼。

景硯微微垂眼,不再看這些了。

如今是元德十七年的盛夏,多事之秋。

前半個月,朝廷發生了一件大案,重臣武將陳勳被禦史參了一本,說是有謀反之心,這是件大事,元德帝親派大理寺卿去查證,果然在陳將軍家中發現了與敵國私通的書信數封,龍袍冠冕兩身,金銀財寶無數。陳將軍一家一百多口人盡數入獄,元德帝震怒,當場定了半個月後斬首示眾的處置。朝廷人人自危,生怕被牽扯到這件大案當中。

這本是前朝的事,和後宮沒什麼關係,隻可惜了一件事,元德帝的皇後也姓陳,便是此次謀逆的反賊之女,而景硯,就是反賊的外孫。

罪臣之女是擔待不了皇後的重責的,陳皇後於當日被元德帝褫奪封號,囚在冷宮裏頭,已經在昨天向元德帝叩首認錯,晚上便自縊了。

她死了也得不到絲毫哀榮,連屍首都入不了皇陵,要找塊地方隨便葬了。

景硯再也不會是太子了,他往日有多少尊榮、多少榮寵,在陳家被拿下之時,就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宮裏所有人都明白,風向早變了。

景硯走出寢宮,陳皇後宮裏的太監總管周明德站在寢宮門外,恭敬地福了福,又輕聲細語道:“娘娘的後事已經辦理妥帖了,殿下盡可安心了。”

景硯的身體微微搖晃,闔了闔眼,定在原處好一會才啞著嗓音問:“母後,葬在了何處?”

周明德的背脊塌了,似是再也挺不直,一點精氣神也沒有,硬撐著一字一句答道:“奴才托人在臨湖旁的小山上尋了塊地方,那一處有山有水,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娘娘該是喜歡的。”他是宮裏的老人了,手下不少徒子徒孫,縱使大多捧高踩低,總有幾個有些良心的,在這時候還願意幫些小忙。

景硯已不再問了,隻應了一聲。

他繼續向前走,坐在冰冷的正殿軟塌上。如若所料不差,今日午後,皇帝對處置太子的旨意就該送過來了。

周圍一片寂靜無聲,周明德端了一杯熱茶,好不容易放穩妥了,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

“皇後娘娘入宮十六年,奴才也從浣衣局的一個小太監陪著娘娘到了現在。如今娘娘走了,在下頭怕是沒人照顧,即便是有,也不如用咱家這般得心應手。奴才隻盼著能早日了斷,下去侍奉娘娘。”

景硯飲了口熱茶,受了他這幾拜,言語裏也無多少親近,隻是客套般地講了一句,“那就勞煩公公照顧母後。”

周明德笑了笑,瞧著他從小看到大的景硯,從那麼小小的一團長成如今的模樣,才不過十五歲,未到及冠的歲數,卻要經曆承擔這些。

厚重的帷幕遮住外麵的光,宮內隻點了幾根蠟燭,景硯的神情在那若隱若現的光亮裏晦暗難明,誰也瞧不清。

他想起了什麼,便輕描淡寫地問:“對了,那孩子送出去了嗎?”

周明德一愣,才反應過來景硯指的是喬玉,原來的太子侍讀。

兩天前,禁衛軍來人將東宮的內侍宮女都發派了出去。景硯暗下囑托周明德,把喬玉換了身小太監的衣服,隱下身份,塞到那群宮人裏頭了。不過時間倉促,景硯隻來得及講了幾句話,也沒親眼看到他被送出去。

喬玉的身世複雜,和陳家、宮裏的淵源很深,又一貫被太子藏在東宮裏,很少出來。周明德沒怎麼接觸過喬玉,單是聽了他的父母親族,就沒有一絲好感。

他道:“殿下何苦還惦念著他?他的姨母是那馮賊,如今的情景,以後大約是要如魚得水,前程似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