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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1525年7月1日

維滕堡

“你瘋了,”尤斯圖斯使勁控製住哈欠,說,“馬丁決不會同意的。”

喬納森這一夜都十分清醒。他嘟囔著說:“不必讓他知道的。”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陰暗的教堂。轟隆隆的雷聲震顫著教堂的牆壁,一陣疾風裹挾著大雨,抽打著白色的石牆,雨水從教堂上方一扇開著的窗子澆下來。高高低低、又短又粗的奉獻蠟燭忽閃忽閃的,在教堂前麵的牆壁上投下長長的、搖擺不定的影子。

到現在為止,喬納森在與尤斯圖斯的談話中仍占據著明顯的優勢,他打算繼續保持這種優勢。他必須說服這個朋友幫助他。時間已經不多了。

尤斯圖斯仍是半睡半醒的。幾分鍾前喬納森把他從熟睡中喚醒,請他隨他去教堂,到那兒再給他解釋。

尤斯圖斯匆匆地穿上衣服,隨著喬納森穿過院子來到教堂。現在,他坐在前排的長椅上,揉著眼睛,試圖趕走瞌睡,集中注意力。“他總會發現的,你知道。什麼事也瞞不住他。”尤斯圖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之後說道。

“怎麼發現?這件事隻有我們知道。”

“喬納森……”

“不,尤斯圖斯,你聽我說。你可以幫我做這件事的。馬丁自己也剛剛結婚啊,就算他發現了,又怎麼好反對呢?”

“馬丁可沒有娶一個猶太人。”

“是沒有,他娶了個修女。求你了,尤斯圖斯。”

“是前修女,要是你非要和我在這點上爭論的話。”

喬納森早就想到他會這麼說。“在上帝眼中她不是,在教會看來她也不是。這個女人發過誓了,所以結婚的時候她仍是一個修女,馬丁也仍是一名神甫。”

“你也發過誓了。”

喬納森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作出娶伊麗莎白為妻的決定就意味著打破他對上帝所立的誓言。但如果他當時沒有錯過伊麗莎白,他就不會選擇做一名神甫。喬納森覺得上帝肯定會寬恕他的,他也同樣肯定馬丁·路德不會寬恕他。有一件事他堅信不疑:伊麗莎白是上帝對他的人生計劃的一部分,什麼也動搖不了他們對彼此的愛,什麼也改變不了他娶她的決心。如果尤斯圖斯不肯為他們證婚,他就找一個願意為他們證婚的人。“那麼你是不肯的了?”他不耐煩地問。

“我可沒這麼說。”

喬納森非常失望。

尤斯圖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喬納森,伊麗莎白不是基督徒,她是個猶太人。就算我為你們證婚了,在教會的眼裏你們還是沒有結婚的。”

“她是個基督徒。她已經表明了這種信仰。猶太人一樣可以相信福音,像你我一樣經曆上帝的救恩。”

喬納森靠近他,靜靜地說:“尤斯圖斯,我愛她,我知道她也愛我。靠著上帝的恩典,她會在主裏成長的,像我一樣。”

尤斯圖斯默默地看了他好大一會兒:“我還是感覺不好,她畢竟是個猶太人。”

“你是不是害怕如果為我們證婚馬丁做出什麼來。”

“不。我害怕如果不為你們證婚你會做出什麼來。”

1525年7月2日

維滕堡

“來,走這邊。”喬納森拉著伊麗莎白的手,穿行在維滕堡昏暗的街道上。天上是一輪滿月,但是狹長的小巷仍籠罩在陰影之下。“尤斯圖斯說他在河邊的樹林裏與我們見麵。”此時已過午夜,但維滕堡的街道仍很繁忙。

伊麗莎白突然停住了。“喬納森!”她望著後麵,小聲說,“那裏,有個人……”

“什麼?”喬納森問。

“我覺得,有人跟著我們……”

喬納森伸出胳膊摟住了她:“別人都不知道,這一點我確定。隻有尤斯圖斯,而且他保證不告訴別人。走吧,我們還要去修道院拿件東西,然後就去河邊見他。”

他們匆匆來到布萊克修道院。喬納森跑進自己的房間拿了個小小的包裹,又回到伊麗莎白身邊。他們走出易北門,走下一道緩坡,向河邊的樹林走去。樹林那邊有一堆篝火,照亮了附近低矮的樹叢。

“那邊。”喬納森說著,和伊麗莎白穿過樹林向篝火走去。

他們來到易北河河岸上的一小塊空地。篝火在幾塊石頭圍成的火圈裏劈裏啪啦地燃燒。

“尤斯圖斯?”喬納森叫道,但是無人回答。

突然伊麗莎白緊緊地抱住了喬納森的胳膊。他轉過頭來,看見她的目光越過火堆,望著樹叢。那裏有東西一掠而過,還有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

“尤斯圖斯?”還是沒有人回答。“沒什麼,”他對伊麗莎白耳語道,“他很快就會來的。”

“他來不了,你知道。”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過來——就在火堆對麵的樹叢裏。

伊麗莎白嚇得尖叫起來。

“斯科拉!”喬納森怒喝道。

一聲長長的歎息,好像樹木在黑暗中所發出的。“你真應該小心拿好那些信,寶貝兒,”那個聲音說,“它們太容易落到錯誤的人手中了。”

“尤斯圖斯在哪兒?”喬納森喝問道,“你把他怎麼樣了?”

“他不會麻煩我們了,”斯科拉低低地說,“這裏不需要神甫。這個女巫早就嫁給我了。”

“出來,讓我看見你!”喬納森說。他真想衝進樹叢裏,親手抓住這個給他和伊麗莎白造成這麼多痛苦的人,但是他不能把伊麗莎白一個人留下。

他也不會逃跑。這件事需要有個了結。就是現在。

“神甫,留下那個女巫,”那個聲音嘶嘶地說,“她是我的。我的妻子。我的女巫……”那個聲音在樹叢裏飄忽不定,喬納森無法判斷他的位置。

“膽小鬼!”喬納森怒吼道,“有本事你就給我出來!”

喬納森聽到左邊有聲音,火光中看見一把閃光的刀破空劈來。他及時抬起了手臂,那把刀深深地砍在他的小臂上。緊接著一個黑影從樹叢裏跳出來,號叫著衝進空地,向喬納森和伊麗莎白撲過來,黑色長外套在身後飄飛。他又揮刀砍了過來。

喬納森本能地撲在斯科拉的腿上,正撞在他的膝蓋下麵。斯科拉“砰”的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刀飛了出去,砍在堅硬的地麵上。喬納森又向他身上撲過去,試圖把他壓在地上。但是斯科拉已經滾到一邊,喬納森撲了個空,摔得差點喘不過氣來。斯科拉一骨碌爬了起來。

火光映出了斯科拉的輪廓。他拿回那把刀,雙手緊握刀柄,高高舉起,準備砍下致命的一刀。這時傳來一聲怒吼,尤斯圖斯從火堆另一側奔出來,猛地撞在斯科拉身上,將他撞到了火堆上。他的黑色長外套立刻燃燒起來。斯科拉馬上站起來,又叫又罵,使勁拽係在脖子上的帶子,但怎麼也拽不開。尤斯圖斯爬起來,跑到斯科拉身邊,試圖幫他把火撲滅,但是斯科拉已經變成了巨大的火把,尤斯圖斯和喬納森都無法靠近他。他踉踉蹌蹌的,身上的衣服呼呼地冒著火焰。

斯科拉開始向橋那邊奔跑,剛跑幾步,突然被什麼東西絆倒了。他慢慢地站起來,胳膊無助地亂擺,像一隻受傷的鳥撲騰著翅膀。一隻烈焰中的鳳凰。他旋轉著,跌跌絆絆地奔到老橋的中央。他轉過身來時,喬納森看見了他的小眼鏡,細細的金屬鏡框已經燒成了橘紅色,在火中卷曲、融化。

斯科拉已經不再號叫。現在唯一的聲響就是火焰呼呼燃燒的聲音,火舌吞噬著他的衣服、頭發和肌膚。他慢慢地伏在橋欄上,翻身墜下。尤斯圖斯跑到橋邊,但是斯科拉已經消失在易北河的滾滾激流中了。空中散發著濃重的肌膚燃燒的腥臭味。

尤斯圖斯向喬納森和伊麗莎白走去。快到火邊的時候他踢到了一個東西,發出金屬的叮當聲。是斯科拉的黑色藥箱。他彎腰提那個箱子,卻發現箱子異常沉重。他雙手提著箱子走到喬納森他們身邊。伊麗莎白正在為喬納森包紮傷口。

“傷得重嗎?”尤斯圖斯問。

“本來會更嚴重的。這是什麼?”喬納森問。

“那個老頭的箱子。”尤斯圖斯說著,箱子重重地落在地上,又是一陣金屬叮當聲。“他跑的時候肯定是被這個東西絆倒了,真不敢相信這個箱子這麼重。來,打開看看。”他解開箱子上頭的三道皮帶,掀開用合葉連著的蓋子。

滿滿的一箱子金幣。

一周以後

布萊克修道院外的花園裏

尤斯圖斯站在花園中間,麵對著喬納森和伊麗莎白。結婚還不到一個月的凱瑟琳既是他們的見證人,又負責為他們望風。結婚儀式已經接近尾聲了。

“尤斯圖斯神甫,”凱瑟琳扭頭朝後麵看了一眼,說,“我們隻有幾分鍾了。”

尤斯圖斯清了清喉嚨:“那麼好吧。喬納森,你是否願意娶伊麗莎白為妻,一生愛護她,尊敬她,無論境遇如何,至死不渝?”

“我願意。”

“伊麗莎白,你是否願意嫁給喬納森為妻,一生愛護他,尊敬他,無論境遇如何,至死不渝?”

“我願意。”

尤斯圖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麼作為教會所授權的神甫,我……”

“等一等,”喬納森舉手說,“尤斯圖斯,等一等。”

“喬納森,我們沒時間了。”

“不,我不能倉促。”他麵對著新娘,拿出那串幾年前曾送給她的紫水晶項鏈,戴在她的脖子上,然後握住她的手,說,“伊麗莎白·馮·格肖姆斯,我愛你。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沒有人會像我現在這樣愛你,像此刻這樣愛你。我隻請求你賜予我這樣的權利:讓我今天愛你,明天愛你,今生的每一天都愛你。”

她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隻有一個前提,”她柔聲說,“你也賜予我同樣的權利。”

“他來了!”凱瑟琳小聲報告,然後跑過去拉喬納森的胳膊。

“我宣布你們為丈夫和妻子,”尤斯圖斯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畫了個十字,“上帝所聯合的無人可以分開,阿門。”

尤斯圖斯還沒說完,凱瑟琳就已經匆忙地結束結婚儀式了。

“按我們商量好的——伊麗莎白,你站到尤斯圖斯神甫那邊去。喬納森,你過來,站我左邊。現在我們是在散步。”

四人剛準備好,就聽到馬丁咳嗽了一聲,推開了花園的門。他望過來,驚訝地看見妻子和幾個朋友在傍晚一起散步。

“哦!今天過得不錯啊,我的妻子!”他笑著說,“你們都過得不錯。”

“博士,”凱瑟琳與其他人一同微笑著說,“我們正在享受彼此的陪伴。”她嗅了嗅,說,“玫瑰花終於開了。”

“是啊,我也看見了,”馬丁掃視了一下說,“凱特,好像玫瑰的紅色爬上了你的臉頰。”

“真的嗎?”她把手放在臉上,說,“我一定采摘了一些陽光。”

“嗯。”馬丁點點頭,看著其他的人。他們正竭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你們都采摘了一些陽光。好了,”他一邊把手指掰得嘎巴嘎巴地響,一邊說,“別讓我打擾了你們。我隻是出來透透氣。”馬丁向花園裏麵走去,他們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正當他們走到花園門口時,馬丁又說話了。“你們知道嗎,”馬丁說,四人同時轉過身來看著他。馬丁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我突然想到這個花園可以有某些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