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十年前(1 / 2)

嶽一然又夢見了他。

在斯圖加特綠草茵茵的廣場上,一個怯懦的少年悄悄地伸出手,若有似無地抓住了她的衣角。嶽一然回過頭說了些什麼,那少年便羞紅了臉頰,小扇子般的長睫輕輕掃過,蓋住了澄綠的眼睛。她心頭一暖,想回身給他一個擁抱,剛伸出手,他卻倏地消失在空氣中。

她張惶地四處尋找著,周圍卻空無一人。廣場上安靜得可怕,隻能聽見白鴿飛向天空扇動翅膀的聲音。

眼淚不由自主地滑過臉頰,落在嘴裏,又苦又澀。嶽一然知道這一切隻是夢一場,可身邊他的氣息似乎還未消散,她不願意醒來。

自從知道喬納斯故去以後,她便常做這樣的夢。那些愧悔盤旋在心頭,在一個人的時光中撕裂成難以愈合的創傷。

門“刺啦”一下被打開,嶽一然顫抖了一下,睜開眼睛。

陽光灑在來人的身上,是她的父親嶽則安。看見她睡得紅撲撲的臉蛋,嶽則安憐愛的摸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時差還沒緩過來?天天睡覺,然然都要成小懶貓了。”

嶽一然愣了一下。是了,她已經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她剛剛來德國的時候。

她撐著床板坐起身來,眼前的父親年輕、俊朗,額頭上還沒有歲月留下的溝壑,隻是眼角有一些細微的笑紋,看起來和善睿智的樣子。雖然重生回來已經兩天了,她還是有些不適應,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看起來和自己是同齡人的父親相處。幸好嶽則安隻是覺得女兒初來乍到,難免和自己有些生疏,並未察覺出她的異樣來。

這時候嶽一然倒是開始慶幸自己童年是由外婆帶大的了,這世上除了已經入土的她老人家,恐怕沒人能發現她性格大變。想到過世的外婆,嶽一然有些傷感,不過對她來說,老人家離開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悲傷早已淡忘。唯一遺憾的是沒能重生到更早的時候,再見外婆最後一麵。

看到女兒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嶽則安小心地坐到床邊,隻挨著一點床沿,像是上課時緊張的小學生似的。

嶽則安有些感慨,他出來留學的時候女兒還抱在手上呢,眨眼都這麼大了!他和她母親都沒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對上女兒懵懂的眼神,難免有些心虛愧疚,拿不起做父親的架子。於是他說道:“爸爸給你找了個德語老師,等你過了語言關以後就可以去上學了。要是你現在不想學也沒關係,就隨著心意先玩一段時間,也不怕上學以後跟不上,咱們國內的基礎教育比這兒強多了,晚個一兩年也不要緊。”他的聲音很和緩,邊說邊看她的臉色,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嶽一然心裏五味雜陳,她出生沒多久她父母就離婚了,嶽則安去了德國,外婆也不會提起女兒的前夫,所以七歲以前,她全然沒有他的記憶。直到外婆去世,母親因為職業原因也不方便帶著她,嶽則安就把她接到了身邊。但是他對她再細心,畢竟也是一個大男人,體會不到小女孩細膩的心思,所以父女倆的關係一直都不親密,交流更是少得可憐。但是他為了她,再婚後也堅持不要孩子,嶽一然這才知道父親有多嗎愛她,可那時已經太遲了。她並不知道該怎樣和父親相處,她已經失去了做女兒的本能。

“怎麼不說話?”

“我在國內的時候學了一點德語。”她外婆年紀大了就老想著安排身後事,想著自己死後沒人帶她,隻能把她送到德國。為了讓她到時能早點適應異國他鄉的生活,從小就找外教教她語言。愛之,則為之謀深遠。嶽一然心裏酸酸的,被人深切地愛著是幸福的,喬納斯直到死卻都沒有一個這樣深切地愛著他的人。

“哦,”嶽則安笑著斟酌措辭,“然然也是語言小天才呢。不過多學點總沒有壞處的,爸爸還是找老師教你,你放心,沒多大壓力,就是帶你到處轉轉。爸爸這段時間比較忙,你就當找個大朋友陪你好不好?”

“我都說了不要了!”嶽一然故作凶惡。前世嶽則安給她找的老師漢娜是個非常細心的人,也是他的學生,事無巨細都會向嶽則安彙報,德國人的嚴謹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而嶽一然畢竟在德國待了那麼多年,對這一帶熟悉得很,怎麼也裝不出初來乍到的樣子,遲早會露餡。況且根據嶽一然對她爸爸的了解來看,這段時間他什麼事都會順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