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獨憑朱檻立淩晨,山色初明水色新。
竹霧曉籠銜嶺月,蘋風暖送過江春。
子城陰處猶殘雪,衙鼓聲前未有塵。
三百年來庾樓上,曾經多少望鄉人。
穿越這漫長的歲月,透過客棧滿是蛛網灰塵的木窗,望著小城殘破的箭樓屋簷,跨越何止三百年,方浩仔細地計算過,足足接近九百年。
隻是眼下無論如何望鄉,家鄉再也回不去了,隻有用白居易的這首“庾樓曉望”來慰藉自己惶恐無助的心。
命運的這個玩笑開的實在是太離譜,隻是一次執行任務中的爆炸而已,再醒來時已直接將他送到大宋宣和元年。
方浩不忿的是,要穿越為何不穿越成一個威武不屈的大將軍,如嶽飛、韓世忠等英雄之輩,他也好趁機一展胸中夙願,揮斥浩浩鐵騎,直搗黃龍,摧遼滅金。
管他什麼皇威浩蕩,理他什麼十二道金牌,去他什麼秦檜、萬俟卨之流,老子要是不爽了,就連什麼皇帝老兒也一並挖坑埋了,再跑到陳橋讓一個部屬給自己披上一件黃袍,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再不濟,也要像其他人一樣,成為一名翩翩佳公子,滿腹才華,家財萬貫,萬千少女趨之如騖,抄抄詩詞、搞搞發明,輕輕鬆鬆就能名滿天下,豈不快哉?
可惜,可惜,投胎是門技術活,穿越的技術一點也不比投胎的難度小,根本容不得自己挑三揀四。
隻是眼睛一閉一睜之間,世上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軍官不見了,八百多年後的大宋京東西路,襲慶府轄下鄒縣小城,陳家老店客房一個奄奄待死的客人無聲無息被調換了一個靈魂。
方浩根本不知道自己寄身的這具肉體姓甚名誰,家鄉哪裏,家中還有何人,為什麼會來到這異鄉小城。
不過想想剛才屋裏的情形,他還是驚出一身冷汗。
剛才自己從懵懵懂懂昏昏沉沉到睜開雙眼的這段時間,他耳邊不停地傳來兩個人小聲的對話。
“小九,你去翻翻這小子的背包,看看有什麼值錢的物件兒,眼見著快要咽氣了,可別讓爺們空歡喜一場。”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放心吧掌櫃的,我前幾日看得仔細,這小子每次會賬都是從這背包裏摸出大銀,這小子有錢得很啊,嘿嘿,掌櫃的,這票咱們可做大了。”
叮呤咣啷的一陣脆響,隱隱傳來幾聲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還有那個小九壓低嗓子驚喜的聲音:“掌櫃的,咱們這次可發啦,你看看,十兩的大銀足足有十二錠,還有這些散碎銀兩,你看看,你看看。”
蒼老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這票做得好,做得好啊,好小子,這次記你頭功,少不得有你的好處。”
又是一陣叮呤咣啷,銀錠子被重新收了起來。
小九低聲道:“掌櫃的,這小子怎麼辦?是現在動手還是……”
掌櫃的聲音略微思忖一下道:“不急在這一時,等到半夜,你就搬米口袋過來,壓在這小子胸前,等到明兒一早,嘿嘿……”
吱呀一聲,屋門打開,又被掩上,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遠去。
方浩緩緩睜開雙眼,出神地看著窗外。
屋外陸陸續續有人走路的聲音,大聲說笑的聲音,罵罵咧咧的聲音。
“老哥,聽說梁山泊那邊聚集了一夥子賊人,領頭的叫什麼托塔天王晁蓋,聽說前些日子死了,現在的頭目叫及時雨宋江,此人好生厲害,如今從咱們鄒縣往鄆城、濮州一帶可不敢自梁山泊行舟啦,可要繞遠路囉。”
方浩心中微微一動,梁山泊托塔李天王晁蓋剛死,宋江接替他的位置不久,那麼現在的年代就是,宋徽宗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了。
如今的局勢對大宋朝可不太妙啊,還有不到一年時間,一百單八將就要聚齊梁山泊,替天行道,其實就是四處劫掠。
而明年,另一位驚天動地的好漢方臘就要在兩浙路起兵造反,大宋從此陷入無休無止的戰亂之中,更別說七年後金兵南下攻破汴京,擄走二帝,整個京東路都劃入金國版圖。
靖康之恥,靖康之恥竟然讓自己趕上了。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用,眼下最要緊的是,是剛才屋中兩個人對自己謀財害命的一番言語。
聽他們話裏的意思,自己寄身的這具肉體,就是因為中了這家黑店的陰招,才臥床不起的。
等到天黑以後,自己再沒想到脫身之法,恐怕好不容易獲得的二次生命,就要斷送在兩個蟊賊之手。
方浩掙紮著坐起身,太陽穴嗡嗡的疼得厲害,身子輕飄飄的兩腿打顫,眼前金星亂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