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090章(2 / 3)

家裏啥時候開飯?兒媳餓了就開飯。

家裏啥時候歇覺?兒媳困了就歇覺。

家裏啥時候吃點兒新鮮的吃食?兒媳饞了就吃,且隻有她一人吃。

也虧得唐紅玫這人自製力不錯,換個立場不穩的,被這麼無條件的寵溺下去,怕是早已膨脹了,連自個兒姓啥叫啥都給忘了。

而且,唐嬸兒也不止寵兒媳,她還寵著她那尚未出生的大孫女。

依著縣裏的規定,每個新生兒每月初都可以憑出生證領取半斤奶粉,一共可以領半年。當然,這些都是要錢的,奶粉可不便宜。可就算這樣,那點兒奶粉也完全不夠。這不,唐嬸兒一早就托了人,看看誰家不打算買奶粉的,寧可花錢也要把供應買下。假如奶粉不夠,也可以用奶糕來湊,麥乳精也不錯,就算新生兒吃不得,等略大些就能稍稍嚐點兒了,再不濟大人吃著也能補身子。

就連一向木訥的許學軍都覺得,他媽除了對他不咋地外,對家裏其他人一定會相當盡心盡力的。

這個時候,唐紅玫的肚子已經挺大了,不過她幾乎沒啥孕期反應,能吃能喝能睡的,可以說除了口味略微改變外,旁的都一如既往。這令家屬樓其他小媳婦兒羨慕不已,不單羨慕她有個好婆婆,更羨慕她有個心疼媽的乖閨女。

到了這個時候,基本上所有人都認定唐紅玫肚子懷的是個大閨女了。

正閑聊著呢,就有個臉生的人探頭探腦的進了家屬區的大門,見這邊納涼的人多,湊過來問:“知道興安公社第三大隊那個唐家三閨女在哪兒不?”

“啥事兒啊?”唐嬸兒耳朵尖,一下子就聽到了這話,忙起身上前詢問,“我是她婆婆,有話跟我說。”

“也沒啥,就是她娘家人叫我順便過來捎帶個口信。就是她二姐今個兒上午在地頭上生了個閨女。”那人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她媽叫她不用回去,隊上忙著秋收,還說江家那頭也沒打算辦酒。”

“還能是什麼?肉啊!她兒子今天買了一大塊豬肉,可往常他們家吃肉咋沒那麼香呢?這香味也太饞人了。”

……

類似的對話在家屬樓裏頻頻響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嬸兒家樓上的幾戶人家,哪怕冬日裏不常開窗戶,那濃鬱的肉香味兒還是能透過縫隙傳了進去,勾得人心裏直癢癢。

本來就是飯點,有些人家雖然已經吃過飯了,可聞著這個味兒,還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還沒吃午飯的,這不年不節的,一般人家也就是蒸個米飯炒個小菜,好些都是拿醃蘿卜、鹹菜疙瘩湊數的。聞著這個肉味,再看看跟前這些飯菜,明明肚子裏在唱空城計,可他們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抽抽著鼻子嚷嚷著要吃。可這年頭別說肉了,糧食都是按人口按月發的,裏頭多半還是粗糧,再怎麼沒臉沒皮也不能上門討肉吃。

這個中午,家屬樓這邊還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因為鬧著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更有人存了心思,打算回頭去問問唐嬸兒這肉到底是咋做的。

話說回來,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裏頭早就沒了肉票,也就是唐嬸兒早先攢了點兒,盤算著辦喜酒時拿出來,結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沒貨,可不就等到了這會兒?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還有肉票了,今個兒一早就該去肉店門口排隊買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鄰裏,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嬸兒了。

他們兩家是鄰居,廚房幹脆就是緊挨著的,整整一個上午,那股子濃鬱勾人的味道就沒斷過。好不容易吃過了午飯,她就盼著那味兒快點兒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兒居然越來越濃鬱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嬸兒告訴你,她吃過午飯就把窗戶打開了,還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準了方向狠扇了好幾下,看的唐紅玫一陣無語,隻得邊洗碗邊等婆婆玩夠了之後,她才把鹵水收了起來。

鹵水這玩意兒,不單可以反複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數越多,時間越長,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時候得注意點兒,得將浮油、浮沫撇除,經常過濾去渣,哪怕暫時不用也得經常煮沸消毒。好在這會兒是冬天,相對來說就沒那麼麻煩,隻是唐紅玫清楚的記得,夢境裏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裝鹵水的,好像用鐵鍋裝著不太好。自家裏倒是有個粗瓷壇子,可裏頭裝了大半壇的鹹菜疙瘩,騰不出地兒來。思來想去,唐紅玫拿了兩個大搪瓷缸子裝了鹵水再蓋上蓋兒,又把鹵料袋單獨放在了一個碗裏。

等東西都收拾好了,唐紅玫又拿抹布仔細的把台麵抹了一遍。她邊幹活還邊琢磨著,回頭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將最簡單的鹵方配料給湊齊了,最好是再弄點兒大筒骨來熬,畢竟這簡化版都已經是無上美味了,要是能依著夢裏的來,那該多好吃呢?

收拾廚房花了點兒時間,等她出了廚房時,也已經快兩點了。許學軍下午還得上班,跟家裏人打了聲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門了。唐嬸兒倒是沒啥事兒,這會兒已經進了自己那屋,想來是躺著睡午覺去了。

唐紅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實在是尋不出什麼活兒來,畢竟縣裏不同於她娘家大隊上,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兒裏,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說,屋前屋後還養了雞鴨,就算她不用下地幹活,平日裏也是從早忙到晚的。

外屋沒啥活兒可幹,她幹脆也回了裏屋,本來想收拾一下屋子,可無奈許學軍本就是個勤快人,家裏又有個更閑不住的唐嬸兒,家裏到處都是一塵不染的,她就想弄塊布來抹一把,都尋不到髒的地兒。

又在屋裏轉了轉,見實在是尋不著事兒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著眼睛養神。

正迷糊著呢,忽聽外頭有人高聲叫罵,聽著這聲兒,好像離得還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聲音氣急敗壞的吼了兩嗓子,中間還隱約聽到有孩子的哭鬧聲,隔了有一會兒,最早那叫罵聲打了個轉兒,變了調兒又說,“我的小祖宗喲!家裏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嗎?肉全進了你嘴裏,咋還鬧呢?……二桃!!”

唐紅玫很是無奈的睜開眼睛,隔壁鬧成這樣,她還歇個啥勁兒呢?略略聽了一會兒,雖然還不明白前因後果,不過聽著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鹵肉有關。又仔細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還記得她婆婆跟李家嬸兒有不小的過節。

這個下午,唐紅玫邊躺著養神邊聽著隔壁鬧騰,更確切的說,是李家嬸兒罵閨女哄兒子的現場直播。當然,甭管過程如何,沒的肉票終究是事實,再鬧騰也沒用。

到了晚上,因為許學軍上的是中班,要到夜裏十點再回家,因此晚飯桌上並沒有他。

還記得剛嫁過來時,唐紅玫還頗有些不習慣,畢竟鄉下地頭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時日,到了夜裏終歸還是休息的。好在,有這麼一段日子適應後,到了現在,她倒也習慣了。

三班倒的製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廠裏的機器,可對於這些工人來說,卻並不是什麼好事兒。早班和中班也就罷了,前者是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後者是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最難受的就是上晚班,等於就是要熬一整個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連班,就是上完晚班接著上早班,整個人連軸轉,最是耗身子了。

不過,就算這樣,機械廠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饞的。早些年,廠子裏還時不時的招聘工人,最近這幾年,是一個都沒招聘,想要進廠子隻有一個法子,頂替接班。

許學軍當年就是頂了他老子的班。而廠子裏,為了頂班的事兒鬧得雞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數,畢竟位置就一個,孩子卻未必隻有一個。不過,那就跟唐紅玫沒啥關係了。

一想到明個兒又到了許學軍上打連班的日子了,唐紅玫就忍不住心疼。盤算著中午還剩下了一半的鹵肉,幹脆留著不吃了,叫許學軍明個兒帶到廠裏去吃。

等傍晚準備晚飯時,唐紅玫就把這事兒跟婆婆商量了一下。

唐嬸兒早年喪夫,這輩子就得了許學軍這獨一個兒子,哪怕這兒子平日裏跟個鋸嘴葫蘆似的,經常好幾天都不吭一聲,可她還是疼到骨子裏的。早以前,她隻盼著兒媳早日進門,現在兒媳進了門,又把兒子放在心尖尖上,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反對?

“也不用都給學軍帶上,他們廠子裏有食堂,供應大白饅頭呢。你呀,給他一半,再留一半自個兒吃,瞧你這瘦的。”唐嬸兒說著就開了櫥櫃,“咱們晚上打個蛋花湯,就算不能頓頓吃肉,也不能老啃鹹菜疙瘩,我可不是隔壁李家嬸兒。”

聽婆婆提到了李家嬸兒,唐紅玫一麵手上的活兒不停,一麵就將下半晌聽到的事兒簡單的說了說。

唐嬸兒麵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那人就這樣……我跟你說,她男人叫李平原,是機械廠的老員工了,家裏倆閨女一兒子,最大的閨女叫李桃,早好幾年前就嫁掉了,二閨女順著她姐的名字起,叫李二桃。你說,桃啊梨啊多好聽?她非得叫個二桃,老天爺咋沒叫她再生個三桃來呢?最小的這個盼了好些年,總算得了個兒子,寶貝得跟個啥似的。”

橫豎都起了頭,唐嬸兒索性打開話茬子說了個痛快,連早兩年廠裏婦聯主任想撮合兩家當親家的事兒都說了,她倒不怕兒媳有啥想法,隻因打一開始她就把嫌棄掛在了明麵上。

盡管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可該給的彩禮還是得給。像唐紅玫娘家也是收了唐嬸兒辛苦攢下的十斤麵粉並二十塊錢,這才鬆口同意這門婚事的。可說句實在話,像劉大媽那麼獅子大開口的還真挺稀罕的,畢竟他們這裏隻是小縣城,又不是像京市滬市那種大城市。

“……就這麼明晃晃的把條件擺在台麵上,李二桃嫁得出去才有鬼了。”唐嬸兒砸吧砸嘴,總結道,“二桃那閨女倒不差,就是攤上了個不靠譜的媽。”

到底是別人家的閑事,唐嬸兒隨口說了幾句就出去了,由著唐紅玫一人在廚房裏做晚飯。

晚飯倒是簡單,她依著婆婆的話,燉了個蛋花湯,又炒了個素白菜,熱了熱中午剩下的米飯,婆媳倆麵對麵的坐著吃了起來。

等吃過晚飯,唐嬸兒照例去竄門子,留下唐紅玫洗涮洗碗收拾廚房,瞧瞧有啥衣服要洗的沒,再不濟就拿針線縫個襪子鞋麵啥的。

唐紅玫是真的閑不住,可說實在的,家裏的活兒也確實是少。尤其這大冬天的,誰家能天天洗澡換衣裳?頂多也就是一月往澡堂子裏去一回,就這也多半是大老爺們去的,小媳婦兒大嬸兒才舍不得花這個錢,在家裏擦一把得了。

又因為許學軍下班晚,唐嬸兒肯定是等不住的,唐紅玫多半都是先躺著,等聽著外頭開門聲響起,再起身披個大襖子出來下個麵條啥的。盡管廠子裏有食堂,這大半夜的,又是大冷天的,熱騰騰的一小碗麵條下肚,整個人都舒坦了,連覺都能更香甜些,她自然不會惜這點兒力氣。

而就在唐紅玫在家盤算著今晚做點兒啥活計,以及晚上幹脆給許學軍做個鹵肉麵時,唐嬸兒也沒閑著,她是一麵竄門子一麵狂吹自家兒媳婦兒。

“怪不得人家常說兒媳婦兒進門就有福享了。這話沒說錯,說的太對了!就說我家兒媳吧,那可是太能幹了,從進門到現在,就沒叫我做過半點兒活,家裏頭的事兒那是樣樣拿得起,尤其是中午那頓肉啊,好吃的差點兒沒叫我把自個兒的舌頭吞下肚!”

要說鄉下地頭,自打入冬分完最後一次糧,就該歇著了。也就是說,公家的活兒是全消停了,最多最多也就是年前殺豬分肉,可這原也稱不上活兒。除此之外,所有社員都是閑著的,要麼趁著天氣還沒大冷,趕緊多囤積些柴禾、稻草、筍殼子等等,要麼就瞅瞅家裏有哪裏要修補的,再將冬被、厚衣裳拿出來晾曬,餘下的時間也就是準備些過年的吃食了。

可縣城裏的情況跟鄉下地頭是截然不同的,這麼說吧,就像唐紅玫是入冬後才嫁過來的,其實縣裏哪個季節結婚的都有,橫豎有工作的都得跟單位請假,啥時候都一樣。又因為完全沒有農忙農閑的概念,城裏人看似不像農村人那般忙活,實則也不閑。

每個月月初,必然是全家上陣搶購各種物資,那幾天辛苦歸辛苦,一日三餐倒是豐盛了不少。到了月中,終於該意識到要節省了,就開始扣扣索索的減少菜色飯食。就算這樣,很多人家也是撐不到下個月月初的,因此很多地方都有“借糧”的習慣,沒到二十五日這天,就可以提前去糧店支取下個月的糧食,當然隻能是糧店,其他地方那是不讓的。

尤其到了年終,就唐紅玫看來,房子是不用修的,柴禾也不需要撿,因為入冬後無論是蜂窩煤還是其他煤炭都會增加供應,不用擔心凍著。至於棉被褥子厚衣裳等等,甭管新舊,家家戶戶都是有的。可就算這樣,城裏人似乎也依舊忙得很。

唐紅玫回想起以前在鄉下時,時常能看到不少閑漢蹲在田埂上瞎吹牛,而到了城裏,感覺所有人都不得閑,包括好些沒工作的婦女同誌,也是終日裏忙得連軸轉。

“媽,待會兒還要忙些啥?”快吃完飯時,唐紅玫忍不住問道。

“你不用忙活,待家裏就成。”唐嬸兒可沒忘記樓上那家把孩子摔沒了的倒黴兒媳婦兒,雖說現在沒個響動,可她還是不敢放鬆,隻道,“外頭有我跟學軍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唐紅玫也就懶得追問了,她回憶了一下往年她娘家媽和奶在年關做的那些吃食,拿其中幾樣問了問婆婆,唐嬸兒都說同意。不過也是,這年頭的吃食本身就沒幾種,公社那頭離縣裏也不是太遠,還沒到不同俗的地步。

之後兩天,唐紅玫都待在廚房裏忙活。如她猜測的那般,縣裏過年的吃食跟鄉下地頭也差不多,真要說的話,那就是品種更豐富了些。

像餃子,就是過年必吃的,唐嬸兒和許學軍都愛吃,自然唐紅玫也不例外。她極會包餃子,包出來的餃子,各個小巧玲瓏,在蓋簾上排成排,瞧著就像是一個個小元寶,討喜得很。不同的是,以往她包的餃子,多半都是素的,像豬肉白菜餡兒的餃子少得可憐,每個人能吃到一兩個就算不錯了。可如今,得了唐嬸兒的吩咐,她倒是包了不少葷餃子,想來過年可以一飽口福了。

除了餃子,還有年糕,取自年年高升的意思,豬心豬手也有,原是打算燉著吃的,可唐嬸兒被唐紅玫拿鹵味手藝捕獲了去,索性全做了鹵味,倒是惹得整棟樓哀嚎不已。

至於花生、瓜子、糖塊就更不用說了,也不知道唐嬸兒從哪兒弄來了一小袋巧克力金幣,先不管味兒如何,瞧著那是喜慶極了。

當然,祭灶神的吃食也少不了,也就是這一兩年了,擱在前些年風聲緊的時候,像這種封建迷信活動,是絕不允許的。

忙忙碌碌中,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尤其是在祭完灶神後,仿佛一轉眼就到了年裏。

要唐紅玫說的話,縣裏過年興許沒鄉下地頭那麼熱鬧,可好吃的實在是太多了。她雖然聽了婆婆的話,不常出門,卻是常在樓裏竄門子的。因為家家戶戶廚房都小,像一些年裏必準備的饅頭糕點一類的,就會互相幫個忙,省得每樣隻做一點點,費時費勁兒不說,關鍵是太費蜂窩煤了。

於是乎,整棟樓乃至整片家屬區裏,到處都洋溢著食物特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