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花好月圓(大結局)(1 / 3)

暑去寒來,三個月後,孟家軍與北狄的戰爭終於結束。

兩軍交戰,雙方自然都是各有損失。但是很顯然,北狄的傷亡要慘重的多。

天氣越來越嚴寒,給作戰帶來很多不便,孟家軍因著平時習慣了在冬天練兵,倒還好一些,相對而言,北狄軍的劣勢就更為明顯。

孟家軍將士士氣高漲,一鼓作氣之下,差點打到北狄國都城,大定城。

完顏平無奈之下,最後隻得提出割地求和。孟元珩見好就收,雙方經過一番和談,討價還價,最終北狄以南方四座城池為代價,與西北再次簽署了三年停戰協議。

西北的版圖又一次得以擴大。

而同時,大晟朝也在發生著變化。

孟天珝駕崩之後,年僅八歲的二皇子孟祁佑繼位,同年改年號為盛德。尊生母陸氏錦繡為皇太後,封七王爺孟天琰為攝政王,封從瓊州回京任職的陸子卿為內閣首輔。

大晟朝,雖然暫時還是千瘡百孔,風雨飄搖,但是在孟天琰和陸子卿的合力扶持下,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挺過來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總在不經意間便悄然流逝。一轉眼已是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又到了一年中春暖花開的時節。

南譫國納西城外,“駕!”一前一後兩匹快馬飛速馳騁在山道上,馬蹄激起漫天塵土。

後麵那匹馬上的身影窈窕纖細,一看便知是女子,而跑在她前麵的馬匹上的,則是一名長相堪稱俊美的男子,隻是男子胡子拉碴,臉色有些憔悴。他胯下的馬兒也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後麵的女子越追越近,最後隻剩下十餘丈的距離。女子揚手一甩,一柄柳葉飛刀便極準的射在男子的肩部。

“玉麵狐狸,你跑不掉了。”女子冷冷的聲音鎮定而從容。

男子捂著自己的左肩,指縫處鮮血直流。許是知道自己無法脫身,他幹脆勒住了韁繩,停下馬,掉頭對女子笑說道:“葉女俠,咱們前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不過就是為了官府賞銀麼,何必如此窮追不舍?隻要你放了我,我玉麵狐狸可以給你賞銀的兩倍,如何?”

那女子雖五官絕美卻眉目清冷,麵無表情,正是已在鬼愁穀治好了眼睛,恢複了功力的葉清嵐。

“我葉清嵐從不與人討價還價,特別是跟你這種十惡不赦的敗類。”葉清嵐的語調毫無起伏,說話間已抽出腰間軟劍向玉麵狐狸攻去。

“哼,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玉麵狐狸也毫不退縮的迎了上去,“休想本大爺會乖乖的束手就擒!”

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論身手,其實玉麵狐狸稍遜葉清嵐一籌,但是葉清嵐剛剛恢複功力不久,身體上就差了點,而玉麵狐狸詭計多端,在打了半炷香之後便故意落敗,再次策馬逃跑,故意把她往樹林裏帶。

葉清嵐一路緊追不舍,卻不想中了玉麵狐狸之計,沒有注意到雜草叢生的路麵上有個捕獵者設置的陷阱。

疾馳中的快馬被冷不防夾住了馬腿,頓時倒在地上,痛的仰天嘶鳴。而葉清嵐則被慣性狠狠的甩出了馬背。

就在她即將摔在地麵上之際,斜刺裏忽然飛出一個月白色的身影,快如閃電,還沒等玉麵狐狸看清楚,他已經抱著葉清嵐在林中飛旋了幾下,然後穩穩的落地。

葉清嵐臉上神色未變,像是早就料到他會出手一般,落地之後她轉身麵對玉麵狐狸,指著手中飛霜劍,挑眉道:“早知你有此一招,怎樣,輸得可心服?”

玉麵狐狸睜大眼打量著站在葉清嵐身邊,一襲月白色衣衫的高大男子,奇道:“真是想不到獨來獨往的冷麵女俠葉清嵐也會有幫手!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賀連城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就快成階下囚了,告訴你怎麼稱呼又有何用。你隻記住,我是她的夫君即可。”

“夫君?”這下玉麵狐狸倒真是有些意外,“葉女俠,你成親了?”

葉清嵐嘴角抽了抽,隻能暗中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這家夥臉皮可真厚,明明是莫須有的事兒,瞧他說的跟真的一樣。不過對玉麵狐狸,她也不屑解釋,隻是緊了緊手中長劍,上前一步道:“與你無關。”

“嘖嘖嘖??”玉麵狐狸以為她默認,“既然葉女俠新婚燕爾,不如今日就放我一馬如何??”

話還沒說完,他抬腳便開溜。

葉清嵐正想追上去,卻被賀連城攔住。“我來。”

看著他翩然而去的身影,葉清嵐嘴角不自覺噙了一絲笑意。

從今以後,無論是麵對怎樣惡劣的環境,她想她都不會是一個人了。

從衙門出來,兩人便出了城。因著葉清嵐的馬受了傷,她便隻能與賀連城共乘一騎。

正值夕陽西下,天邊晚霞似火,兩人一騎迎著落日,緩緩朝南方而行。

“聽說再往南有個大理國,那裏四季如春,氣候宜人,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咱們去那裏暫住如何?”賀連城在葉清嵐身後輕聲問道。

“你??不用回家麼?”葉清嵐呐呐道。畢竟他家中有母親,還有??一個側夫人呢。

賀連城嘴角微微上揚,知道她在顧慮什麼,“放心,母親她身體康健,而且已決定常住庵堂,輕易都不會見客,至於樓新月??我已簽好和離文書,今後她便不再是賀家的人了。”

對樓新月,他從未有過絲毫感情,但是當初確是自己為了家族利益而娶了她,因著對她的那份愧疚,他才會選擇和離,而非休書。

葉清嵐心裏明白,這個男人已經是盡己所能,做到最好了。

安靜的蜷縮在他的懷裏,葉清嵐微微閉了眼睛,拋開心中那些無謂的心緒,全心感受眼下這美好的一刻。

“清嵐,等到了大理國,咱們就以夫妻相稱,如何?”

“你這算是在求婚麼?”葉清嵐難得俏皮的偏過頭,臉上帶笑。一時,晚霞映襯得她嬌顏如花。

賀連城心旌一蕩,情不自禁的側頭吻上她柔軟的芳唇,輾轉廝磨。“是,我會一直向你求婚,直到你答應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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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陌城。

距煊王府不遠的謝府內,滿目紅綢,喜氣洋洋。

今日是三月十六,是個花好月圓,萬事大吉的好日子。

今日也是謝府二公子謝鳴風和孟家軍主將藺超之女藺琅秀的大喜之日。平日裏極為清靜的謝府,這一日卻是賓客盈門,鑼鼓喧天。

在這樣喜慶的日子裏,最開心的要數團子和謝思禎兩個小包子了,兩人一整日都沒有閑下來的時候,來回穿梭在絡繹不絕的人流中,猶如脫韁的野馬一般,幾圈跑下來,胖乎乎的小臉蛋就變得紅撲撲的,粉嫩的能掐出水來,讓人忍不住就想捏上一把。

見兩人實在玩的沒邊兒了,雲翳和百裏笑一人一個抓住他倆的小胳膊,百裏笑求饒似的叫道:“我的小祖宗,咱能歇會兒嗎?再跑,小心晚上尿床哦。”

團子在雲翳手上拚命掙紮,謝思禎也同樣甩著小胳膊小腿進行反抗。團子一直以來在孟元珩接近“非人”的折磨和訓練下,已有了一些身手底子,趁雲翳不備之際,猛的抬起一腳,踹向雲翳的腹部,把他疼的齜牙咧嘴。“你個臭小子,下手還真重。還不快去找你母妃,小心你父王又帶著她出遠門,把你一個人丟在王府不要你了。”

“母妃才不會呢!”團子在雲翳放手後穩穩落在地上,氣鼓鼓的駁斥道,但是下一刻卻立馬變了臉色,換上了天真無邪的笑容。“雲叔叔,我剛才在王府門口看到有個漂亮阿姨在向門房打聽你呢。”

漂亮阿姨?雲翳看了正笑的人畜無害的團子一眼,狐疑道:“誰啊?”

“我也不認識啊。”團子瞠著無辜的大眼,“她說她來自??”故意停下想了想,“哦,我想起來了,是春宵樓。”

“噗??”百裏笑憋不住笑出聲來,“哈哈,誰讓你平時老是去尋花問柳來著,這不,找上門來了吧。”

“姓雲的,你混蛋!”雲翳正在苦思,他記得自己很久沒有踏足過春宵樓了,怎麼還會有姑娘找上門來呢?卻冷不防被身後傳來的清斥聲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在身後豎著柳眉,氣呼呼向他走來的女子,不是寧嫿是誰。

寧嫿在雲翳跟前站定,“你不是說自從認識我之後,再也沒去過那些風月場所了嗎?不如你來給我解釋一下,這春宵樓的姑娘為何還會來找你,嗯?”

春宵樓,聽名字就不像是個正經的地方。

“我真的沒有??”雲翳百口莫辯,隻得拉住團子問道:“那個女人呢?你讓她來與本公子當麵對質!”

“娘親說,男子不能??唔??朝三暮四,雲叔叔你已經有嫿姨了,自然不會見別的女子。所以本世子把她打發走了。”

團子眨巴著大眼,好似在說,看,本世子聰明吧,還不快快感謝我。可是雲翳卻隻想狠狠的打他幾下屁股。

這個臭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這手段簡直比他老爹還陰險。

“你看看,連昱兒都比你懂事。”寧嫿白了雲翳一眼,親熱的牽起團子和謝思禎的小手,“走,孩子們,嫿姨帶你們去玩。”

“喂,嫿丫頭,你聽我解釋??”雲翳也顧不上和團子置氣了,立馬抬腳追了上去。

百裏笑歎為觀止的搖搖頭,玄羽忽然從一旁冒出來,佩服的說道:“嘖嘖,這小世子坑人的手段真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

百裏笑嘿嘿一笑,“你說這是不是就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而笑。隻是笑的都有些心虛。

夜幕降臨,喧鬧了一天的謝府也漸漸歸於寧靜。前來喝喜酒的賓客們已經各自散去,隻留下幾個愛湊熱鬧的,還聚集在新房前商量著,待會兒怎麼去鬧洞房。

屋頂上,星輝下,兩道身影相依坐在一起,正親昵的絮絮而談。

孟元珩摟著沈千沫的肩膀,轉頭看向她,笑著說道:“鳴風成親了,你似乎很開心?”

沈千沫點點頭,“是啊,我很開心。咱們一家人終於都圓滿了,不是麼?”

自她來到這個異世之後,從未把國公府當成過自己的家,但是謝家人,她卻始終視為家人。

“阿珩,你會後悔嗎?”她靠在他寬闊結實的肩頭,輕聲說道。

自割據西北以來,文武官員多少次勸他登基稱帝,可是都被他或直接或委婉的拒絕了。

很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他南征北戰,治理西北,如果不是為了稱帝,那是為了什麼。隻有她知道,他堅持不稱帝,是為了她。

他是為了給她一個清靜的生活空間,為了守護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心願。

孟元珩偏頭在她柔軟的發絲上輕輕落下一吻,“傻話,我隻希望咱們能夠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嗯,永遠不分開。”沈千沫朝他懷裏湊了湊,笑著應道。

“咻!”青黑的夜空升起一束亮麗的火焰,紅綠相間,分外美麗。

“這是什麼東西?好漂亮啊!”下麵的院子裏人頭攢動,響起一陣喧嘩。

沈千沫抬頭看去,含笑道:“看來墨燁大功告成了,真有他的。”

“這就是沫兒你所說的??焰火?”孟元珩臉上也難得的顯出幾分驚奇。

沈千沫點點頭,“沒錯,這就是焰火。怎麼樣,好看嗎?”

雖然墨燁研製出的隻是最簡單的一種,但是在這個時代,實屬難得了。

“本王覺得,還是沒有你好看。”孟元珩在她耳旁低聲說道。

“貧嘴。”沈千沫嗔了他一眼,摸上自己明顯已經有些圓凸的肚子道:“對了,昨日司徒先生診脈後說,這裏麵很有可能是雙胎呢??”

“什麼?雙??胎??”孟元珩隻覺的眼前一黑,差點滾下屋頂。

上次隻生了一個就嚇掉他半條命,這次還要生兩個,他不就沒命了!

無語看天,天邊兩束焰火同時升上夜空,襯得天色豔麗非常。可是孟元珩的眼前卻浮現出兩張一模一樣的寶寶的臉蛋,正對他不懷好意的笑著。

他閉了閉眼,瞬間就覺得這焰火不那麼好看了。

院子角落處,墨燁靜靜的點燃了手上最後一支焰火。身後墨陽悄然走近,拍了拍他的肩,“大哥,焰火放完了?”

墨燁點點頭,沉默不語。墨陽輕歎一聲,“大哥,什麼時候你的心思也能像這焰火一樣,瞬間絢麗過後便消失在空氣中,無影無蹤,歸於沉寂。”

墨燁扯了扯嘴角,笑的有幾分苦澀。“我想??還要很久吧??”

他知道,那個女人不是他能肖想的。可是他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卻始終無法消滅心底那份情意。

“放心吧,我已經習慣了,這些年我一直都做的很好,不是嗎?”墨燁淡淡的留下這句話,走入無邊的夜色中??

番外

傾城曲(一)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做著同樣一個夢。

夢裏,是一個少年挺拔的身影。他身著月白色幹淨的衣衫,背對著我,策馬而行,直到逐漸消失在無邊濃霧中。無論我怎樣努力追趕,他留給我的永遠都隻有一個模糊不清的背影。

就像現在,也是如此。

我跟著隊伍在後麵疾步而行,他則跨坐棗紅色駿馬,在隊伍前列鶴立雞群。一連數日行軍下來,我能看到的,最多也隻是他一個若隱若現的背影。更多的時候,我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

或許這就是我跟他之間的距離吧,可望,卻不可及。想到這裏,我的心裏有幾分澀然。

忽然,前方令旗揮動,一聲號令隔空傳來。“停!”

這是暫停行軍的指令。“將軍有令,原地休整,半個時辰之後再出發。”

我停下腳步,和其他人一樣就地而坐。

好在這是一塊平地,坐下去並不咯人。看得出來他這個原地休整的命令也不是隨便而下的。他雖然律下甚嚴,帶兵鐵腕,然而卻並非不近人情。不過作為賀家軍前鋒營,服從命令是第一天職,就算此刻在你腳下的是刀子,你也得毫不猶豫的坐下去。

都說他是北狄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護國將軍,原本我一直以為他隻是憑借著家族的庇蔭,但是加入賀家軍三個多月以來,我才真切的感受到,他年紀輕輕便在軍中有這般威信,離不開他自己的人格魅力和軍事才能。

“喂,山風兄弟,這眼瞅著就快到西涼國了,你說將軍讓我們現在休整是什麼意思?”坐在我左邊的馬大海悄悄碰了一下我的手臂,小聲問道。

我不動聲色的側過手臂,與他保持了一些距離,轉頭看了一眼他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的邋遢樣子,不由的抿了抿嘴,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遞給他。

馬大海忙往後仰了仰身子,瞪大眼睛警惕道:“你是說將軍又要讓我們互相操練?”

我嘴角一抽。看來這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是被前鋒營三不五時的高強度操練給嚇的不輕,許是見著我這把短刀就有心理陰影了。

果然,馬大海那張黝黑的臉立馬苦了下來,“山風兄弟,你可不可以換個對手練練?這樣吧,這次你跟達哲練!”他順手拉過坐在他旁邊的一名高大男子,討好的對我說道。

不是他不願意和山風兄弟過招,實在是他身手太強了,論體型,他可比他高大魁梧多了,可是居然沒有一次在他手上討過好,這次好歹就讓他保留一點自尊吧。

他真是想不通,明明他們兩個是一起進的前鋒營,而且山風兄弟還是這樣一副瘦弱的小身板,怎的身手就比他好了這麼多!

“放開!”達哲兩道劍眉皺了皺,打掉了馬大海拉著他臂膀的那隻手,五官硬朗的臉上滿是嫌棄。“誰說要操練了?麻煩把你的刀拔出來,照照你現在的模樣好不好,就你這副邋裏邋遢的鬼樣子,說不定還沒進西涼國都城就被轟出來了。”

什麼?馬大海愣怔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怎麼了,不就是胡子多了點,長了點麼?還沒到見不得人的地步吧。

他瞪了達哲一眼,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切!大男人就得有點胡子才有男人味嘛。”

沒聽過“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麼?難道個個都跟你和山風兄弟一樣,麵色白淨的跟娘娘腔似的。不過這句話他不敢說出口就是了。別說山風兄弟他打不過了,就連達哲這塊冷木頭的身手也比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見馬大海滿不在乎的樣子,念在他平日裏對我還算照顧的份上,淡淡瞥了他一眼,好意提醒道:“盡快拾掇一下你自己,將軍就快過來了。”

馬大海見我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將信將疑的接過我手上的短刀,胡亂幾下便將自己臉上的胡子刮了個幹淨,露出他原本英武的相貌。

其實能夠進入賀家軍前鋒營的都不是歪瓜裂棗之輩,馬大海雖說長的不如達哲英俊,但也算得上是五官端正,相貌堂堂,就是有些不修邊幅,稍顯邋遢。若是放在平時,他邋遢一些倒也沒什麼打緊,男人嘛,不拘小節也可以理解,再說又是軍人,在穿著打扮上自然沒那麼多講究。在賀家軍的三個多月,我見了太多五大三粗又髒又臭的男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然而這次卻不同。

果然,馬大海剛把短刀還給我,前方就傳來前鋒營統領元吉威嚴的號令。

“列隊!接受將軍檢閱!”

“是!”一聲令下,原本坐在地上的眾人條件反射般的站起身來,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快速列好了隊形。

我眼觀鼻,鼻觀心,端正立於原地,耳中隻聽得馬蹄聲由遠及近。五百人的前鋒營逐一檢閱過來,不時有人被叫到名字出列。被叫出列的都是一些衣冠不整,胡子拉碴,渾身邋遢之人。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發現那幾人都是和我同一批進前鋒營的新兵。然後我清晰的聽到站在旁邊的馬大海輕輕籲出了一口氣。

很快,棗紅色駿馬便緩緩來到了我麵前。我目不斜視,麵容肅然,眼前隻能看到駿馬棗紅色的身軀,和他身上銀色鎧甲的下擺,還有他佩在腰上的佩劍,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冷硬的寒芒。

馬蹄在前方嗒嗒而過,馬兒喘著粗氣,嘴裏噴出濕熱的氣息。他的馬是汗血寶馬,名字叫赤電,竟然與赤焰隻差了一個字,讓我覺得很是巧合。

我知道他銳利如刀鋒的視線正在緩緩掃向我。他在思考問題的時候,眼眸深邃如汪洋,會讓人不自覺的沉溺其中。但是他抬眸看人的時候,眼神又變得肆意張揚,往往讓人失去直視的勇氣。

我竭力穩定心神,筆直而立,麵不改色直視前方,但是握著長槍的手心裏卻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不過我相信自己不會露陷。長老曾誇過我的易容術足可以假亂真,千沫也說我的易容術出神入化,已經可以與偽裝術相媲美。

我從未曾聽過“偽裝術”這個詞,在千沫的解釋下,我才知道,原來易容術改變的隻是你的容貌,可是偽裝術卻遠非如此,它還包括了神態、步伐、語氣、嗓音等各個方麵。

既然千沫對我的易容術評價如此之高,那麼我有自信他絕對認不出我來。

現在的我,隻是一個相貌普通,平凡無奇的新兵,屬於放在人堆裏一眨眼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那種類型,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若不是五官還算端正,身手也還不錯,相信也進不了賀家軍前鋒營。

而我也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我隻想安靜的做一名他麾下的士兵,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遠遠的望著他。

這就是我決定陪伴他,追隨他的方式。

自告別千沫離開陌城之後,我便來到了北狄,落腳在大定城的那間小屋裏。

三日後,他成親了,但是我卻聽說那個女人不是以正妻之禮進的賀府,而隻是側室的名分。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並不意外。因為我知道,他的心裏依然還有著千沫的影子。他不是一個見異思遷的人。

意識到這點,我不由的深深歎了一口氣。然而我不知道這歎息是為了那個嫁進賀府的殘疾女人,還是為了他顧著家族利益隻得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的無奈,又或者是為了……我自己。

沒錯,他娶的那個女人,雙腿殘疾,不良於行,她就是圖巴族族長的義女——樓新月。

十日後,我化名山風,加入了賀家軍。三個月後,我成為了賀家軍前鋒營的一員。

傾城曲(二)

我果然還是多慮了。

賀連城的汗血寶馬從我眼前緩步而過,卻並未做片刻停留。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卻不知為何有幾分失落。

我失落的是,就算此刻我沒有改變容顏,或許他的眼裏依然看不到我。

一輪檢閱下來,被叫出列的大概有十餘名兵士。他策馬來到隊伍前麵,和前鋒營統領元吉耳語了幾句。元吉點點頭,滿臉嚴肅的來到那十餘名兵士麵前,銅鈴般的大眼瞪著他們半晌,然後清了清嗓子。

這是元吉要開始訓話的前奏。那些兵士們挺了挺胸,神色愈加肅穆了幾分。

“你們幾個,是不是把本統領出發之前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啊!”元吉手上的一把長戟直直戳向那些兵士頭上戴著的頭盔,恨鐵不成鋼的罵道:“你看看,你看看,一個個的衣冠不整,邋裏邋遢,這亂糟糟的模樣,哪兒有一點皇家儀仗隊的風範,啊!”

“回統領,咱們不是賀家軍前鋒營麼,什麼時候變成皇家儀仗隊了?”一名兵士不解的小聲問道。

元吉大眼一瞪,“你,出列!”那名兵士瑟縮了一下,戰戰兢兢的上前兩步。

“你給本統領說說,咱們這次去西涼是幹嘛去的?”元吉手中的長戟拍了拍他的頭部,似乎在懷疑這不是個腦袋,而隻是個榆木疙瘩。

“回統領,咱們是代表六王子殿下去西涼國迎親的。”那名兵士挺直了胸膛,大聲應道。

“你也知道是去迎親麼,嗯?”元吉上前一步,對他說道:“六王子殿下剛剛被冊封為鎮南王,如今又與西涼國蘭陵公主聯姻,這是多大的事兒,如今咱們去西涼國迎親,代表的是鎮南王的麵子,也是北狄國的麵子,就你們這副鬼樣子,難道是成心想給咱們北狄國抹黑麼?”

“屬下不敢!”那些兵士忙不迭的搖頭否認。

“不敢?不敢就給本統領打起精神來,別丟了咱們前鋒營的臉!”元吉叫罵道:“麵對麵排成兩列,互相監督對方,趕緊著把自己收拾幹淨了。”

“是,統領!”那幾個兵士大聲應著,在眾人的注視下開始了手忙腳亂的拾掇著自己,還時不時的指點對麵那人幾下。底下看著他們的其他兵士們則是抿著嘴角,一臉想笑又不敢笑,看好戲的模樣。

“報告統領,收拾幹淨了。”其中一名兵士稟報道。

我抬眼看去,一番收拾過後,那幾人的確是精神了不少。

元吉點點頭,對賀連城恭聲道:“將軍,您看他們幾個該如何處置?”

賀連城腰背挺直的坐在馬上,身上的銀色鎧甲在陽光下閃著熠熠光輝,從我的角度望過去,剛好可以見到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緊緊抿起的薄唇。

“本將軍知道你們幾個都是這個月才加入前鋒營的新兵,怎麼,是不是這幾日急行軍下來,精神有些不濟了?”我見他薄唇輕啟,清朗的聲音緩緩響起。

底下那幾個兵士偷眼看到賀連城居高臨下,不怒而威的樣子,囁嚅了幾下,不知該做何回應。

賀連城銳利的眼眸掃過他們一圈,見他們幾個欲言又止的樣子,劍眉皺了皺,提高音量道:“但是本將軍覺得這不是理由。”他抬手指了指我、馬大海和達哲所在的方向,“你們看看他們三個,同樣是新兵,為何他們就能跟你們幾個完全不同?”

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駐了片刻,我心裏微微一震,忙穩了穩心神,故作淡定,心裏卻無端有幾分歡喜。原來他知道我是剛進前鋒營的新兵麼?

那些兵士們順著賀連城手指的方向看了我們三人幾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賀連城瞥了他們一眼,回頭對元吉淡淡道:“回到賀家軍大營後,給他們幾個加大訓練強度。”

“是,將軍!”元吉拱手應了一下,正想對他們下令,卻聽賀連城隨後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罰他們幾個洗三個月前鋒營兵士的衣服。”

啊?!他這最後一下神補刀讓在場眾人全都傻眼,我看到那幾個兵士剛剛收拾幹淨精神振奮的臉瞬間又垮了下來,可以想見此刻他們的心裏定是在哀嚎的。

前鋒營共有五百多人,平時的訓練強度又大,一天訓練下來,身上的衣服髒臭的連他們自己都不想聞。這樣的懲罰,還不如直接讓他們訓練到累趴下呢。

我不由抿嘴輕笑了一下,卻忽然覺得有一道銳利的視線射過來。我心頭一跳,忙端正了神色。

在進入西涼國都城的時候,馬大海偷偷問我:“山風兄弟,你剛才是怎麼知道將軍的心思的?”

我幹笑了一下,“湊巧猜到而已。”

馬大海瞪大眼,佩服的說道:“山風兄弟,你真是機靈,以後你要是飛黃騰達了,可一定要罩著我啊。”

走在我前麵的達哲回頭快速的瞥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而我隻是含笑不語。

我能跟他們說,其實我是在出發的前一個晚上,意外偷聽到了他和完顏平之間的談話麼?

完顏平和完顏律之間的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歇過。如今,完顏平被封為鎮南王,又與西涼國蘭陵公主成功聯姻,而完顏律似乎還沒有什麼動作,這一局,看來是完顏平暫時領先。

不過完顏律也不是個善茬,難保他會不會在迎親途中動什麼手腳,所以完顏平這次才會派賀連城前去西涼國迎親。

此行去西涼國迎親,路上可能並不太平。賀連城剛才把那些萎靡不振精神欠佳的兵士揪出來大肆訓誡一番,為的是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不要喪失了警惕。

完顏平和蘭陵公主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政治聯姻,據我所知,兩人從未曾見過麵。聽說蘭陵公主慕容妍是西涼國出了名的大美人,今年芳齡16歲,而完顏平今年已經將近三十歲了,府裏側妃、侍妾一大堆,唯獨正妃之位還懸空著。這或許就是完顏平的高明之處吧。

其實每個國家的權貴們大抵都是如此,納的妾室都是自己喜歡的女人,而娶的正妻卻是對自己的政治生涯有幫助的女人。像煊王對千沫這般,可以做到此生唯你一人的,古往今來,又有幾人?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便隻能以物質上的極盡奢華來彌補。西涼王為蘭陵公主舉辦的出嫁儀式極為盛大,真正是十裏紅妝,漫天禮花。作為迎親隊伍中的一員,這兩日下來我覺得充斥在眼前的隻有一種顏色,那就是紅色,喜慶的紅色。

等到回國的時候,隊伍已經擴大到了六百多人,除了北狄國五百人的迎親隊伍之外,還加入了以延平王世子慕容景為首的西涼國送嫁隊伍,一行人真正稱得上是浩浩蕩蕩。

正是金秋十月,秋高氣爽,碧空如洗,遠處層林盡染,鴻雁高飛。我看著前麵那輛華麗喜慶的馬車,猜測著此時坐在馬車內的那個女子,心裏會想些什麼。是為自己離開故土遠嫁他國而傷懷,還是為自己下半生的幸福美好而憧憬。

在這樣的時刻,女人應該都會憧憬一下的吧。

六百多人的隊伍如長龍一般行進在官道上,訓練有素,隊列齊整。然而在出了官道,經過一處偏僻的山道之時,變故卻忽然發生了。

傾城曲(三)

一聲尖銳的哨響劃破寂靜的長空,隨後幾十支袖箭挾帶著淩厲的氣勢破空而來,驚飛了天上的鴻雁,也打亂了地上的人馬。

“有刺客,有刺客!”

“快,保護將軍!”

“來人,保護公主!”

耳中傳來前方馬蹄的陣陣嘶鳴聲,原本整齊行進的隊伍瞬間便潰亂的四分五裂。

馬大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咽了一口唾沫,緊張道:“山風兄弟,怎……怎麼會有刺客?”

我握緊手中長槍,冷聲道:“自己小心點。”

回頭卻見到達哲已經不動聲色的站到了我身邊,五官硬朗的俊臉上也滿是肅然。

很快,統領元吉便下了命令,把我們分成六隊,將蘭陵公主所乘的馬車團團圍住。而賀連城則帶著另外幾名將領牢牢護在馬車旁邊,保護著車內的那個女人。

他長劍出鞘,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刺目的弧度,猶如他此刻眼眸中的淩厲寒芒。

還沒等我們列好隊形,長長短短的袖箭已經自兩麵山頭如雨一般飛過來,其中還夾雜著大大小小的石塊從頭頂砸落。

周圍不斷有人倒地,我的耳中滿是哀嚎聲。這一輪攻擊讓我們都猝不及防。顯然刺客早已在此地埋伏,就等著我們進入甕中。

箭雨和石塊越來越密集,身手好一些的還可以左右閃避,或者拿長槍抵擋一下,但是更多的人則是隻能抱頭鼠竄,連頭都抬不起來。

當然,以我的身手,應付這些是綽綽有餘,隻是為了不讓人起疑,我必須盡量隱藏自己的武功招數,還得幫身後的馬大海抵擋掉一些,這樣便有些吃力。

好在達哲很快便轉移到了我和馬大海旁邊,他的身手跟我不相上下,體形又比我高大很多,有他加入,我就輕鬆了許多。抬眼朝兩邊山上掃了一眼,隻見草木茂盛,山石林立,根本無法看清刺客的身影。

許是見到前鋒營兵士們傷亡慘重,賀連城對其餘幾名將領吩咐了一聲:“保護好公主。”話音未落,他已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至半空中,長劍揮舞,掌風翻飛,從四麵八方向我們射來的袖箭便被他擋回去了大部分。

趁著箭雨稍歇,我們在他的指揮下,再次調整了隊形,那些受傷的士兵也被安置到了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有了將軍身先士卒的帶動,前鋒營的兵士們逐漸消除了慌亂,振奮了精神,形勢便好轉了許多。

天山派武功注重內力修為,並非一朝一夕可以蹴成,他隻在天山學藝六年,便已盡得天山玉虛老人精髓,已是非常難能可貴了。

我和達哲兩人互相配合,護在身手稍弱的新兵們旁邊,幫助他們抵擋一些箭雨,以求盡量減少傷亡。正在我們奮力對抗源源不絕的袖箭和石塊之時,耳中卻忽然傳來一聲馬兒高亢的悲鳴。

我側頭看去,卻是心裏一沉。駕著蘭陵公主馬車的那兩匹駿馬大概是被袖箭射傷,受了驚嚇,一聲仰天嘶鳴過後,撒開馬蹄便發了瘋似的狂奔起來。

守在旁邊的將領正在全神抵擋四周的箭雨和石塊,根本就沒有防備,等他們回過神來,馬車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那兩匹駿馬極為強壯有力,又受了驚嚇,一般人根本就攔不住,也不敢上前去欄。

“保護公主,快,保護公主!”受命保護蘭陵公主的幾名將領大驚失色,西涼國的送嫁隊伍也慌亂成一團,延平王世子慕容景從遠處策馬而來,在馬車後麵奮力追趕著,一張俊逸的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馬車朝著我所在的方向疾馳而來,越來越近,馬大海在我身邊急聲催促道:“山風兄弟,快閃開!危險!”

我揮起長槍擋掉幾支射過來的袖箭,眼中卻是賀連城在另一頭望向這裏的身影,雖然我跟他距離甚遠,但是我知道,此刻他沉如寒潭的眼眸中定是有著擔憂。

因為我知道他此行背負的責任。這裏的任何人都可以出事,但惟獨馬車上的那個女人,不能有事。

我提醒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出風頭,可是身體下意識的動作卻違背了我心中所慮。在馬車如風一般經過我身側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跳上了馬車。

“山風兄弟……”馬大海一聲驚呼,不過我卻沒有聽進去。此刻,我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護馬車上的那個女人周全。

雖然我的騎術還算不錯,但是一下子要駕馭兩匹受驚的駿馬,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緊緊拽著馬車的韁繩,我拚盡全力想要拉住兩匹馬往前的腳步。掌心傳來刺痛的感覺,應該是粗糙的韁繩磨破了手掌的肌膚。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我拚命駕馭之下,兩匹驚馬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我心裏一喜,看來安全了。

但是就在這時,一支長箭卻劃破長空,朝馬車車廂筆直疾射而來。這支長箭攻勢極為驚人,若是被它射入車廂內,蘭陵公主必死無疑。

我剛才跳上馬車之時棄了長槍,沒有辦法擋下這支箭。情急之下,我隻能抽出佩在腰間的短刀,狠狠一下刺在馬身上。

一聲淒厲的嘶鳴過後,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馬兒吃痛,又開始急速狂奔起來。

馬車一加速,長箭便失了準頭,最後隻射在了車廂邊緣處。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可是待我回過頭看清前路,頓時隻覺兩眼發黑。隻因馬車在左衝右突狂奔了一路之後,前方居然已是懸崖。

我暗咒一聲,真是禍不單行。眼看離懸崖越來越近,我拚命拽緊韁繩,做著最後的努力。

可是馬兒兩次受驚,並非一時半刻可以馴服,在離懸崖隻有一丈不到的時候,我狠了狠心,正想飛身而起,把蘭陵公主從馬車裏先救出來再說,然而就在我剛要轉身的瞬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卻從天而降。

來人一身銀灰色鎧甲,寒光凜冽,穩穩落在我身側,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抓著韁繩的手就已經被他寬大的手緊緊握住。

他的手指節修長,溫厚有力,仿佛不費吹灰之力般往後一拽,正在狂奔的馬車在離懸崖還有一步之遙處,被他強硬的停了下來。

鼻尖嗅到的是他略帶著幾分熏香的氣息,很是好聞,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我轉頭看去,眼前是他棱角分明的英俊側臉。

我自認處事冷靜,就算是麵對再窮凶極惡的江洋大盜之時,也從未有過懼意。但是不知為何,每次與他近距離接觸的時候,我都會不爭氣的心慌意亂。如果不是易了容,我想此刻我的臉一定是紅的。

見馬車成功停下,他收回了手,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見到我發呆的樣子,劍眉微微上挑,沉聲道:“怎麼,現在知道害怕了?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下去保護公主!”

傾城曲(四)

賀連城這句話雖然口氣並不重,可我還是心裏微微一驚。在他麵前,我覺得自己總是無法保持淡定,這樣下去,我真怕我遲早會露陷。

“是,將軍。”我忙低下頭,恭敬的應了一聲,跳下馬車來到車廂邊,想著自己現在總歸是男子身份,還是先在外麵問候一聲比較好。正想開口,身後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我回頭看去,原來是延平王世子慕容景策馬趕到了此處。他急急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對著車廂關切的問道:“公主可還安好?”

車內響起一陣環佩叮當聲,隨後車簾被掀開,兩名臉色發白的侍女扶著一個身著大紅嫁衣的女子慢慢下了馬車,一陣脂粉香氣隨之撲鼻而來。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清慕容妍的樣子。雲鬢高挽,滿頭珠翠,一襲華美的紅色嫁衣襯托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段。許是剛才受了驚嚇,她妝容精致的小臉上還帶著幾分懼色,然而卻並不影響她的眉目如畫,花容月貌。不過到底年歲小了些,與她麵上略顯成熟的妝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其實自見過千沫成親那日的風華絕代,氣質無雙之後,說實話對於慕容妍,我倒是並沒有多少驚豔的感覺。

“多謝賀將軍相救。”慕容妍向賀連城款款施了一禮,大概真是被嚇的不輕,禮才行了一半便見她身子發軟,整個人就這樣直直向賀連城倒去。

我冷眼旁觀,滿心以為賀連城會軟玉溫香抱個滿懷,沒想到他卻是不動聲色的讓開了一步,恰到好處的扶住了慕容妍的胳膊,讓她再也倒不下去。

“是屬下保護不周,讓公主受驚了。”賀連城淡淡的回了一句,極為自然的將慕容妍交到了她兩名侍女手上。

慕容妍下馬車之後,刺客仿佛有了目標,射向我們的箭雨又密集了起來。

“賀將軍救我!”慕容妍一聲嬌呼,便又往賀連城那裏撲過去。

賀連城這下倒也不敢怠慢,一麵護住慕容妍,一麵揮舞著手中長劍,擊落四麵八方射來的長箭。

我手上隻有一柄短刀,無法抵擋密集的箭雨,饒是我身手靈活,閃避的也有些狼狽。賀連城雖然保護著慕容妍,不過我看得出他也在盡力顧著我。畢竟我是他麾下的士兵,他自然不可能見死不救。

慕容景把那兩名驚叫連連的侍女安置在隱蔽處之後,也上前來幫忙。賀連城回眸瞥了他一眼,道:“借慕容世子的弓箭一用。”

我這才發現原來慕容景背上還背著弓箭。

慕容景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解下了背上的弓箭袋,遞給賀連城。

誰不知道,北狄國小賀將軍的箭術天下無雙,能跟他相媲美的,恐怕也隻有西北那位煊王爺了。

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見到賀連城射箭。

他接過箭袋,迅速背在身上,短弓在手,一躍而起,來到高處。雖然身上鎧甲厚重,不過他的身姿依舊翩若驚鴻,靈活穿梭於幾棵大樹中間,彎弓搭箭,出手沒有絲毫猶豫,一轉眼便已射出十餘箭。

箭無虛發,對麵山頭上不時傳來悶哼聲,看來賀連城的箭法果然是名不虛傳。

在他的反擊之下,向我們射來的箭雨漸漸稀疏了下來。慕容景趕緊拉著慕容妍來到那兩名侍女的藏身之處。可是我卻看到慕容妍的目光牢牢膠著在賀連城身上,那雙美麗的盈盈大眼中仿佛有著幾分依戀。

我心裏一沉。古往今來,美人最容易愛上英雄,特別是像賀連城這般英氣俊朗的少年將軍,更是如慕容妍這般情竇初開的少女容易傾慕的對象。

可是慕容妍注定已是完顏平的妻子,若是她對賀連城產生了情意,那可真不是件好事兒。

在我思慮間,賀連城已經縱身躍下,穩穩落於地麵。我定睛一看,原來他背後的箭袋已經空了。

慕容景的箭袋裏最多也不過隻有二十餘支箭,就算箭無虛發,最多也隻能射殺二十餘名刺客。但是也許是被他剛才那一輪氣勢強勁的反擊震懾到了,四麵八方射來的箭雨已是七零八落,不成氣候。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慕容妍跑上前來,急急抓住賀連城的胳膊,滿是擔憂的問道:“賀將軍,你沒事吧?”

她這番動作表現的太過露骨,別說賀連城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就連慕容景都微微皺了皺眉。

賀連城俊臉微沉,後退了一步,與慕容妍保持開距離,淡然道:“公主,此處不安全,請回馬車。”

說完,他對我暗中使了個眼色。我自然會意,上前對慕容妍恭敬道:“公主請。”

慕容妍嘟著小嘴,有些依依不舍的邁了兩步,卻驀地腳下一軟,嬌弱窈窕的身子便再次無力的往賀連城懷裏倒去。

對於慕容妍此舉,我也真是無語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問她一句:蘭陵公主,你莫非是被賀連城的美色給衝昏頭了麼?且不說現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關鍵是周圍還有暗箭難防,危機重重,就算你要投懷送抱,也要稍微克製一下自己啊。

我見到賀連城的眉峰已經緊緊蹙起,不過礙於慕容妍的身份,他又在極力忍耐著,沒有當眾發作出來,隻是側身避開了慕容妍的投懷送抱,單手負於身後,隻用一手稍稍扶了她一把。

“多謝賀將軍。”慕容妍含羞帶怯,如弱風扶柳一般,讓人我見猶憐。

就在這時,我見到一支短小的袖箭如閃電一般,向賀連城背後疾射而來。

這袖箭來勢極快,力道驚人,卻又悄無生息,能射出此箭之人必是高手。

賀連城正急於擺脫慕容妍對他的糾纏,仿佛對身後的危機毫無所覺。我心裏一驚,還沒來得及細想,便握緊手上的短刀,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

我沒有把握能擋下這支箭,但是身體就是那樣不聽指揮的衝了上去。就在我滿心以為自己將會中箭之時,一杆長槍從斜刺裏伸了過來,然後我便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隻強壯有力的臂膀攬住,往旁邊退開了幾步。

“叮!”鐵器相交的聲音極為刺耳,那支袖箭被擊落在地。

我站定身子回神一看,手持長槍,將我護在身側之人,是達哲。

這一變故來的極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賀連城回頭見此,眸中厲色一閃而過,轉身便從慕容景的坐騎上抓起一把箭,飛身而起,穿行在樹木枝椏間,引弓搭箭,下手絕不留情。在他連番箭無虛發的命中之下,山頭上不時傳來刺客吃痛的慘叫聲。

“撤!”沒過多久,隻聽山上傳來一聲低沉的喝令。草木茂盛的山頭上窸窣了一陣之後,隨即恢複了寧靜。

慕容景已經強行把慕容妍拉回了馬車上。達哲還是緊緊抓著我的手臂,我掙脫了一下,卻聽到他發出一聲壓抑的輕嘶聲。

“你受傷了?”我朝他看去,果然,他胳膊上的衣服被割開了一道口子,裏麵似乎有暗紅色的血跡滲出。

達哲放開了我的手臂,搖頭道,“不礙事,隻是皮外傷。你有沒有事?”

我剛想跟他說一聲“沒事”,卻隻見賀連城矯健的身影已經從半空中一躍而下,落在我倆身側。他銳利深沉的眼眸掃過我和達哲,出聲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聽見他這聲問話,我隻覺的心頭一跳。

我忽然想起了七年前,在天山腳下的寒潭邊,我還他玉佩之時,也曾經這樣問過他。

“我叫葉清嵐,你……叫什麼名字?”

那時,他隻是抬眸淡淡瞥了我一眼,回了我四個字:“天山門人。”

耳中傳來達哲的朗聲回應。“回稟將軍,屬下達哲。”

我不敢直視他肆意張揚的眼神,隻能垂首裝作恭敬的樣子,也回了他四個字:“屬下山風。”

但是我的心裏卻滿是酸澀。七年前,他沒有告訴我真名,七年後,我也同樣對他撒了謊。隻有我自己知道,在這一刻,我多想跟他說:“賀連城,你還記得我嗎?我……叫葉清嵐。”

傾城曲(五)

山頭上的刺客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具屍體都沒有留下。不過對於這些刺客的幕後指使,賀連城自然是心知肚明,所缺的也就是明明白白的證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