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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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擺脫內心的種種困撓,吳軌索性一頭紮進書法創作,什麼也不去想了。

有一天翻閱黃庭堅的草字貼,見上麵龍飛鳳舞,全然不見了這位大書法家楷書的嚴謹法度。有些字近乎於胡塗亂畫,如小孩塗鴉一般。便想,書法愈到高深處,便愈是返樸歸真,無法無章,若童若稚。但又想,書法本是尋求字之美境的,怎麼美到極處,反到成了醜拙?若醜拙是美,那東施,無鹽豈不是成了千古美人?而西施,貂嬋反倒是醜八怪了麼?在近代書法史上,謝無量,伊秉綬等人都是追求稚拙的,照他們的書法理論,應該去娶東施,無鹽之類的醜女,卻怎麼聽說他們的妻子一個個都很漂亮呢?

想著想著,心氣不由浮躁起來,提起筆寫了一幅古時的對聯:

法無定法然後知無法即法

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然後自己寫了一幅橫額:“說等於沒說!”

放下筆,忽見管管推門進來,看了那幅對聯,連呼好字。

吳軌道:“我再寫一幅,你看好不好!”說完便故意胡寫亂畫了幾個字,讓管管看。管管舉起字端詳了半晌,忽然豎起大拇指道:“好字!好字,簡直出神入化,又突破到另一個層次了!”

吳軌笑道:“你們這些所謂的鑒賞家,隻要是名人,什麼都捧!假如畢加索用屁股蛋子蘸上墨汁,在紙上蹾那麼三五下,你們也一定會說成是絕世妙品呢!”管管臉一紅道:“胡說!胡說!”

吳軌道:“未必是胡說!依我看畢加索晚期好多稀奇的作品,都是唬弄人的。而大多數評論家竟也就被他乖乖兒地唬弄了。由此可見人的心靈一當放棄獨立,膜拜於某某人腳下時,便神經錯亂,無法分辯是非曲直了。”

管管道:“你王八蛋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今天不和你爭論這些球事,隻想請你去喝酒!”

說完,推推搡搡將吳軌推出了家門,又一級一級推下樓梯。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紅旗車,一溜煙地拉著兩人走了。

車開至王府酒家,見藝術館館長李森林,交通局的黃局長,還有蓬萊閣錢經理,造紙廠的紙老板等七、八個人已在一個大包間裏等候。

錢經理道:“還是管管的麵子大,將大書法家請來了!”

黃局長將菜單推給吳軌說:“請書法家點菜。”

吳軌道:“我最不會點菜,還是黃局點吧!”

紙老板道:“黃局天天有飯局,早就鍛練成點菜高手了。”

黃局長說:“天天有飯局不假,隻是飯菜太可口太刺激胃口反倒會變成毒品,我現在患的脂肪肝高血脂以及這熱氣球似的大肚皮,還不是好飯菜吃出來的麼?”一邊說一邊用手招喚服務小姐:“先來一盆清蒸甲魚,這東西既好吃又沒有脂肪。”李森林說:“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我早就是脂肪肝,也未見得就一命歸西了。”

管管又要了一瓶茅台。服務小姐用大玻璃杯給每人倒了大半杯,酒氣立即很濃烈地襲上鼻端。

吳軌道:“我不能喝白酒。”

黃局長端起酒杯,站起來眼一瞪說:“怎麼?不給大家麵子!”

吳軌道:“不是。我喝白酒肚子要疼。”

黃局長說:“我也肚子疼,但肚子疼也要喝。酒場也是戰場,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玩的就是這份心跳和刺激。咱們都是西北狼,西北狼血都敢喝,還怕喝酒麼?”

紙老板舉起酒杯,也站起來說:“喝,喝死也要喝!”

管管道:“幹。誰不喝幹就是女子養的!”

眾人於是全仰起頭,咕咚咕咚將大半杯酒全喝幹了。

黃局長將杯底向眾人一亮,道:“幹的硬的,不是稀的膿的!”

眾人一齊將杯底一亮,道:“幹的硬的,不是稀的膿的!”

吳軌求饒道:“我可再不敢喝了!”

黃局長道:“西北狼怎麼說起熊話來了?酒這東西,高興時喝它,它就是水;不高興時喝它,它就是毒藥。今天弟兄們在一塊兒高興,喝二斤三斤都不要緊!”吳軌哆嗦道:“那可真的要死人了……”

黃局長嘿嘿笑道:“你命貴,你就少喝點兒。老哥特準你一個人少喝!”

管管道:“難道黃局命就不貴麼?”

黃局長說:“倘若明天將某位頭兒不小心得罪了,賞你一個貪汙受賄的罪名,說不定就要琅鐺入獄甚至挨槍子兒哩!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吃喝已畢,看看時間,已是深夜十二點了。吳軌正準備起身回家,忽聽錢經理說:“要玩就玩個痛快,我再請弟兄們一起去蓬萊閣。”

管管說:“去就去。人生如夢,抓緊胡弄!”

眾人大笑:“‘人生如夢,抓緊胡弄。’這句話是管管的偉大發明,一定要申請冠名權!”

說著便到了街頭,上了黃局和管管的專車,風一般地去了蓬萊閣。

到蓬萊閣後,錢經理領著大家順著樓梯繞了幾個圈子,最後才拐進一個圓形的極特異的客廳——狀如太極圖。牆上一邊畫著黑白魚,一邊畫著薑太公魚台垂釣,旁邊配有唐代詩人胡曾的一首詩:

岸草青青渭水流,

子牙曾此獨垂鉤。

當時未入飛熊夢,

幾向斜陽歎白頭。

黃局長道:“我原以為錢經理隻會玩錢,沒料想現在還玩起高雅來了。”

錢經理笑道:“越是俗的地方,越是要雅。不然就俗而又俗不成樣子了。”說罷,吩咐女服務重新上菜擺酒。

不一會兒,又是一大桌雞魚龜蝦。酒還是茅台,每人麵前倒了一杯。

吳軌本想說肚子已飽,什麼也不想吃了,但又怕遭到眾人訓斥,便木呆呆地坐在那裏,什麼也不敢說。

管管舉起酒杯,看著錢經理說:“弟兄們被你領到這鬼地方,難道隻是來學薑太公釣魚麼?”

錢經理說:“釣是要來釣的。薑太公在此,不會釣的也要釣。不過不是釣魚,麵是吊膀。”

紙老板道:“吊膀也是你請客嗎?”

錢經理道:“請不請,讓黃局定奪。”

黃局長道:“請客不請嫖,這是祖訓。”

錢經理道:“飯菜台費自然由我包了。其他費用其實也是小意思,既然黃局覺得不雅,就各人自掏腰包吧!”

說完一擺手,一溜兒小姐便款款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個個長相不俗,杏眼桃腮,風韻可人。

吳軌想:“這麼漂亮的姑娘,為什麼不去做空姐模特兒,偏要幹這種營生?”管管,紙老板各領了一位小姐走出去了。

黃局長道:“我今天身體困乏,免了吧!”

吳軌知道他身在政界,自然要裝裝樣子,免得落下話柄。便也說:“我也要走,剛才有位朋友來電話,說有一件緊事。”

錢經理笑道:“你們都走了,難道要叫這些漂亮小姐下崗不成!”

吳軌道:“那就叫小夭陪我吧。”

錢經理道:“陶小夭現在是涇水市的李香君,早已不輕易陪人了。”

吳軌道:“她肯定來的。”說完,取出手機給小夭打電話。

錢經理道:“總不能讓黃局在這裏守空房吧?”

黃局長道:“在這種事情上,咱永遠是孤家寡人。”

李森林道:“這樣吧,我和黃局隻做健康按摩。”

錢經理道:“也好。不過我這裏沒有集體按摩房,便隻能給你們每人開一個單間,各按摩各的了。”

說罷,向兩位小姐擠擠眼。小姐會意,走過去纏著拉著黃李二人出門去了。

此時小夭已坐出租車來了。錢經理忙給兩人另安排了一個房間。

進屋後,兩人先喝了半杯茶,然後肩並肩坐在床頭說話。

小夭道:“這幾天徐副市長老是打電話約我。”

吳軌驚訝道:“他不是和方蕉結婚了麼?嬌妻在旁,還有暇他顧麼?”

小夭道:“他說方蕉對他性虐待,長時間不和他同房。”

吳軌道:“我原以為方蕉從此就俗了,快快樂樂地做市長夫人了。沒想到她被迫屈服後,竟會采取這種方式報複他!”

小夭道:“這也是她的性格,不會變的。”

吳軌道:“怪不得徐大市長約你。你是如何回答的?”

小夭道:“我說這幾天身體不好,但如果他逼得急了,恐怕就沒辦法推脫了。”吳軌歎道:“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鬥過他呢?方蕉也是被他整得死去活來,才迫不得已嫁給他的。”

正說著,牆那邊傳出床板吱吱嘎嘎地響聲。

吳軌忙拉著小夭到蓬萊閣外,擋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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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莊自從羊蛋貢獻了“八十春”藥方後,不久便正式成立了“八十春藥品有限公司。”生意十分興隆。內蒙、青海、黑龍江等邊遠省份,也派來了采購員。卡車車隊一溜兒滿載著八十春,天天塵土飛揚地馳往遠方。甚至傳說地平線以外的意大利和法國,竟動用航空母艦和大力神直升機,一下子運走了八十春藥品有限公司的所有的存貨。

自從羊蛋出家後,由於每天生產量太大,所用的中藥材在市場上已買空買斷。此時牛蛋的董事長一職早已被村長吳跡纂奪了。吳跡為此事急得撓頭,最後沒有急出好法子,卻急出歪門邪道來了,先是用野草青柴在藥裏摻假,後來幹脆用燒炕喂牛用的玉米稈麥秸稈摻假。幾月後,周圍十餘裏的麥秸積全被八十春藥品有限公司用光了。

“八十春”由於藥效迅速下降,加上種種摻假的傳說不徑而走,火爆一時的銷路漸漸蕭條。一年多後,竟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吳跡見生意江河日下,便召集藥品有限公司的董事們開會討論對策。各位董事發表的意見竟是相同的:事情全壞在吳跡的摻假造假上麵,並舉手通過罷免吳跡,讓牛蛋重新擔任董事長。

為了造成聲勢和影響,牛蛋上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前董事長吳跡的經濟問題。結果查出他貪汙公款五百萬元,還查出他在城裏養歌星包二奶的許多事。幾天後,縣反貪局和公安局監察院全來人了,隻等問題基本落實後就要逮捕他。吳跡自然著慌,暗派媳婦趙鵲鵲去市文聯找哥哥吳軌替他說情。但吳軌此時已對吳跡深惡痛絕,他緊皺眉頭對趙鵲鵲說:“我以前幫他扶他是因為當時他要告倒村霸吳蠻牛,為鄉親們伸張正義。誰知他自己當了村長後,竟成了吳蠻牛第二,甚至比吳蠻牛更壞!我現在若幫他,豈不是幫扶邪惡了麼!”

趙鵲鵲說:“讓他悔罪認錯,重新做人還不行麼?”

吳軌道:“已經晚了。貪汙五百萬,鐵證如山,已夠判無期徒刑了,教我怎麼救他!”

趙鵲鵲隻好哭著回去了。

吳跡很快被逮捕收審。隻是後來在判刑時,市委副書記王濤礙於老同學吳軌的麵子,替他說了幾句開脫的話。於是原先擬判的無期徒刑便改判為十年有期徒刑了。

牛蛋重新當了董事長後,八十春藥品有限公司便改弦更張,按照羊蛋留下的配方,嚴格選擇真材實料,銷路便漸漸複蘇。不過,要恢複原先那熱鬧非凡的風光已經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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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管在創作了“人生如夢,抓緊胡弄”的信條之後,便真的身體力行,不但和文管所女講解員們胡弄,而且和城裏星級飯店裏那些小姐們也打得火熱。他在牛蛋那裏走後門買了一紙箱貨真價實的八十春,所以他的欲望天天像火焰一樣燃燒。

他的良心開始麻木,甚至他已不清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在他眼裏,女人已不再是女人,而是很好玩的玩具。

在一個漆黑的夜裏,天譴終於來了。

他一覺醒來,覺得尿憋,便懶洋洋地爬起來朝外走。其實臥室旁邊就是洗手間,但他忘記了。他腦子還在做夢。他夢見他還是小孩子,還住在農村老家,而那時候他半夜撒尿總在院子裏撒。那院子總是有一種陳酒似的老苔蘚的氣息。他忽然很想再嗅一嗅那老苔蘚的氣息,於是搖搖晃晃走入院子。他不知道腳下是文管所的院子而不是老家院子,所以他嗅到的隻是年代久遠的古墓氣息。但他總想嗅嗅老苔蘚味,便一直朝前走。他忘了正前方有一眼廢滲井。那廢滲井前幾天有一個民工往裏倒垃圾時隨便丟進半截竹竿。那半截竹竿直挺挺地紮在井底。他糊裏糊塗仍朝前走,結果一腳踏進廢滲井跌了下去。湊巧的是他往井底跌落時襠部正撞在那根紮在井底的竹竿頭兒上,嚓的一聲,兩顆睾丸竟像兩顆鳥蛋似地被戳了下來。

他在井底疼得嚎叫。後來被一個巡夜的保安員聽見了。這位保安員急忙又叫來五六個保安員,大夥兒七手八腳將他用繩子吊了上來。他繼續大喊大叫說命根子還在井底撂著。於是一個保安員又一次下井打著手電終於找見了那兩顆血淋淋的東西。

天快亮的時候他被一輛麵包車送到市人民醫院。急救室本來有一位醫生值班,但那位醫生由於夜晚搶救了三個病人已疲憊不堪回家睡覺去了。這便叫倒黴——一切不利因素全集合在一起了。等到早晨八點醫生上班,那兩顆睾丸已像生鐵蛋兒一樣烏黑,已沒有意義再殖進人體了。

出院後,管管的麵貌發生了許多變化,先是生長茂盛的連腮胡須漸漸像被天火焚毀的原始森林一樣連根消失了。喉結也漸漸萎縮了。更奇妙的是他那黝黑粗糙的麵皮竟漸漸變得像女人似的白皙和細膩。當他在唐陵文管所的全體職工大會上講話的時候,那聲音竟嬌嫩甜美得像百靈鳥似的。

管管由此獲得了一個綽號:“公公。”

公公開始討厭女人,每碰見以前那些舊相好就像碰見陌生人一樣。有一個舊相好仍然舊情難忘,便挑逗他說:“怎麼忽然正人君子了?”管管有苦說不出,隻嘻嘻地傻笑。那舊相好欲火難耐,突然緊緊抱住他親吻(公公在被吻時不但沒有衝動反而有一種難受的感覺),後又騰出另一隻手插入他的襠部撫摸,結果吃了一驚——那地方竟空蕩蕩的,原先那碩大偉岸的器具已縮得像小小的柿子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