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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有一次,馬懷玉應犯人的要求去和他們談判。一個叫周瑞林的犯人,隔著鐵柵欄門,對馬懷玉說:“隻準你一個人進來,其他人不準進!”陪同馬懷玉的幹替嗬斥他道:“把門打開!”周瑞林惱羞成怒,從袖口裏順出一個一尺多長的磨得尖尖的鋼筋,對著馬懷玉威脅道:“隻準一個人進來,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氣!”雙方近在咫尺,周瑞林一伸手就可以捅到馬懷玉。但是馬懷玉毫不退縮,他對陪同他的部下們說:“你們在外麵等著。”幹警不放心地攔住他:“你一個人進去不安全。”馬懷玉淡淡一笑:“他們還能把我吃了?”監獄裏一共有八個小院,一個小院住一個中隊,全大隊共關押四百多犯人。按規定犯人是不能擅自串隊的,但是在犯人鬧監期間,所有的監規已被打破,其他小院的犯人擅自集中到七號院裏來的有一百多人。

馬懷玉獨自一人麵對一百多號犯人,而且很多犯人身上藏有凶器,按想象,氣氛應該是很緊張的。事過十三年之後,當我向馬懷玉問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用力回想當時的情景,回答說:“好像當時沒怎麼緊張。雖然院子裏隻有我一個人,但是我代表的是政府,院子外麵,高牆上麵,都是我們的人。要說緊張,犯人更緊張。犯人手裏的凶器,主要是為自己壯膽。

同時也是用這種方法,在犯人中間樹立自己的威信:我敢向大隊長亮家夥,你們誰敢?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隨便殺幹部的。”那次談判的內容,仍是以前犯人提過的那些問題,什麼每天要有大米飯吃、要有肉吃啦,什麼自己可以做小鍋飯啦,什麼勞動的時候要根據自己的體力自願選擇工種啦,什麼取消嚴格的監規紀律啦,等等。說穿了,就是要求做“自由犯”。

馬懷玉說:“你們提出的生活問題,我隻能說,我們盡力解決。你們上海人愛吃大米飯,我知道,但是目前這幾天還不能馬上解決,因為這裏沒有備用的大米,要到其他地方調。至於取消監規紀律,這個問題不可能。你們要看清你們自己是什麼身份,你們是罪人,必須勞動改造,沒有監規紀律,不大現實。”馬懷玉吸取前任的經驗教訓,對待犯人的態度是,既不軟,也不硬,同時又軟硬兼施,原則問題不讓步,非原則問題小讓步。隻要先把犯人穩住,一點點熟悉情況,一步步摸清幕後的主謀,再給他們來個“秋後算賬”C.在平息犯人大鬧監的事件中,還應該提到一個人物,他就是時任二中隊負責管教工作的副中隊長焦盆生。

焦盆生是蒙古族,因他出生在柴達木盆地,他的在監獄工作的父親便給他取名“盆生”。中學畢業後,被招到監獄農場當工人,開拖拉機。1984年轉幹當上了監獄警察,在哇玉香卡農場當管教幹事。1987年1月,哇玉香卡的犯人轉移到塘格木時,他留在哇玉香卡,沒有隨犯人調動。同年8月,塘格木農場從哇玉香卡調來一批幹警,充實農場的管教隊伍。焦盆生被調到塘格木。焦盆生上任那天,全中隊犯人集合,中隊指導員說:“下麵由焦隊長給大家開會。”話音未落,犯人就在下麵開始哇哇起哄。很顯然,他們不歡迎焦盆生的到來。但是他們都心虛地低著頭,怕被焦盆生認出來。

焦盆生心裏清楚,這個時候,講多了也沒什麼意義,就簡單講了幾句:“我和你們比較熟,希望你們認真改造。瞎鬧是沒什麼意義的,不信咱們比一比,看誰更有耐力。時間將證明一切!”有幾個犯人,在哇玉監獄時是焦盆生的“耳目”,表現比較好,事後對焦盆生說:“焦隊長,你那幾句話是有分量的。”所謂“耳目”,就是管教幹部根據工作需要,在願意靠攏政府的犯人中間發展的“情報員”,對重點反改造犯人的情況進行暗中觀察,及時向管教幹部報告一切危險動向。每個管教人員都有自己的耳目,而且都是單線聯係,這很有點像過去搞“地下工作”。發展耳目是個複雜的工作,需要時間。焦盆生的方便條件是,他有現成的耳目可以使用,馬上就可以進入角色,開展工作。

盡管犯人們有點怕焦盆生,但是他們反改造的氣焰並不是馬上就可以平息的。焦盆生呢,也不急,決心與他們比比耐力。上任半個月後的一天,焦盆生到中隊的監舍裏作例行巡視。每個中隊的小院裏,一排住房七八間屋;每個監舍住十來個犯人,為一個小組。焦盆生進小院時,院中有幾十個犯人在散步。焦盆生剛走進第一個監舍,就聽外麵散步的犯人在喊:

“滾出去!”“滾出去!”焦盆生清楚,這是喊給他聽的。他出去一看,院裏一個人也沒有了。犯人喊完都跑進屋去了。做賊心虛。焦盆生想,然後仍不動聲色地一個小組一個小組地轉。不管是誰領頭起的哄,他都會查出來的。

與上海籍犯人打了多年的交道,他非常了解他們的特點。

在對抗政府方麵,整個上海籍犯人是抱團的,但是上海每個區的犯人都有獨立的團體和幫派,幫派之間又有矛盾。他準備利用犯人這種幫派之間的矛盾,對其進行分化瓦解。

還沒等他開展工作,虹口區的犯人就和楊浦區的犯人打起來了。

那天中午,焦盆生正準備回去吃飯,就見一群犯人從一個院子衝到另一個院子裏去了。他把二中隊的犯人叫回來,問怎麼回事,犯人說,沒什麼事。過了一會兒,就聽說有個犯人被人拿刀子捅了。他跑過去一看,見一個犯人躺在那裏,地上有一大攤血。

原來是兩個幫派的犯人為一點小事發生爭執,雙方大打出手。先是互相投擲石灰包,然後楊浦區的犯人就動了刀子——用鋼筋頭磨成的尖刀,把虹門區的一個犯人捅了六七刀。幸好及時送醫院搶救,保住了性命,但腸子被截掉了一大截。參加鬥毆的犯人都被關了禁閉,並被加刑,其中一個被判死緩,一個被判無期。

每個幫派有自己的“龍頭老大”,俗稱“大流氓”。而“大流氓”大都比較有頭腦,思路清晰,既要考慮與政府的關係,又要考慮犯人之間的關係,更多的是考慮自己的利益。與己無利的事情他們是不幹的。

焦盆生所在的二中隊有個犯人,姓馬,是上海楊浦區的幫派頭頭,焦盆生在哇玉監獄時就認識他,認為可以利用。於是便找他做工作,提醒他認清形勢,隻有靠攏政府,為政府工作,才可以減刑。

所有的犯人進了監獄最關心的就是什麼時候能出去,減刑是他們最感興趣的話題。馬某當然能夠認清這個形勢,表示願意靠攏政府。焦盆生就安排他當大組長,是全中隊犯人的頭兒。有的犯人不想出操,或不想出工,找個理由,說我今天不舒服,躺在床上壓床板,管教幹部也拿他沒辦法。這時候大組長說話就好使了,他說:“起來,跑操去!”或是:“起來,幹活去!”犯人乖乖地就起來了。

利用犯人管犯人,政府一般不提倡,但是特殊時期,不得不利用一下這種行之有效的辦法。

焦盆生用大流氓治小流氓的方法得到馬懷玉的首肯,也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犯人的堡壘被不斷瓦解,那些隱藏在幕後策劃鬧監的首犯,漸漸被揭露出來。謝康民等三名罪犯,被海南藏族自治州中級法院判處死刑,並有一批犯人被加刑。那些表現好的犯人則被減刑。一場斷斷續續持續將近兩年時間的犯人大鬧監,終於被徹底平息下去。

一個被減刑的犯人深有體會地說:“和政府對抗,是沒有好下場的。隻有認真改造,爭取減刑,才是惟一的出路。”D.1990年4月26日,那場犯人大鬧監的人為的震剛剛過去不久,一場自然界的大“地震”又不期而至。關於那場大地震的情形,我已在《再生之地》一書中有詳細的描述,這裏不再重複。想知道大地震情況的讀者,可以去看《再生之地》。

二、粉碎“暴獄”陰謀在外國電影中,尤其在美國電影中,我們經常會看到監獄犯人暴獄的場麵。在中國監獄中,這種情形是極為罕見的。

但是中國有700所監獄,常年關押著約100多萬犯人,在這樣大的一個“特殊人群”當中,要想什麼事也不發生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暴獄陰謀每時每刻都可能存在著,隻是沒有讓他們得逞而已。2000年4月,湖南省嶽陽監獄就粉碎了一起罪犯陰謀暴獄的案件。

A.穀雨剛過,又剛剛下過一場雨,湘北平原大地一片生機。夜幕降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草木新芽的氣息。

按照常規,六監區三分監區副分監區長李紅忠踏著雨後積水,與其他巡監的幹警結伴而行,向監房走去。

高牆電網,沉重厚實的鐵門,把自由的世界關在了門外。

牆內的幾個監舍又被一道約三米高的紅磚大牆圍著,大牆西南角的崗樓上,是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居高臨下,監內的一切都在武警戰士的視野之中。

李紅忠來到三分監區監舍的二層樓前,忽聽一聲響亮的“報告”。是炊事犯瞿完成。

“什麼事?”“報告李隊長,我在豬欄牆上撿到一把銼子。”這可是違禁品。這種器具落在心懷叵測的罪犯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李紅忠接過銼刀看了看,這是一把常見的木工方銼,木把上有黑黃色黴斑,鐵銼上有黃褐色鏽跡。說明它已經被人藏匿了很久。李紅忠馬上警覺起來,對瞿完成說:“走,帶我去看看現場。”三分監區的小豬欄就在樓下西頭與監舍相連的廁所旁。

瞿完成指著磚牆與房頂間約三塊磚厚的空隙處說:“銼刀擱在這裏。”“怎麼發現的?”“我個子高,每日喂完豬食便把豬食勺子擱在那上麵。今天下午5點多鍾我來給豬喂食,發現勺子掉到牆外去了。我繞過監舍到牆外去撿勺子,一抬頭就看見了它。”李紅忠站在廁所隔板上向牆頭一摸,發現夾牆外低內高,銼刀擱在外牆,裏麵看不見,而外牆平時很少有人走動,這銼刀無疑是有人故意藏匿的。目的是什麼?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李紅忠找到正在另一排監舍與犯人談話的副監區長郭立忠,把他拉到一旁,拿出用報紙裹著的銼刀,簡單彙報了發現的經過。郭立忠頓時感到事態嚴重,和李紅忠一起又查看了現場,對李紅忠和管教股副股長李斌說:“罪犯藏匿銼刀有兩種目的,一是報複行凶,二是打洞逃跑。不管是哪種企圖,我們首先要查清銼刀的來源。”B.第二天上午,李紅忠和李斌開始調查取證。

瞿完成再次向李紅忠提供線索:“過年後,我兩次看見犯人李先強站在豬欄水泥隔板上。”圍繞這條線索深入調查,有人反映,今年春節期間,幾名犯人都看見李先強床下藏著一把木工銼,後來這把銼不知去向。

李先強有重大嫌疑。

李紅忠對李犯比較了解,他20歲就開始被勞教,十三年來四次進出監獄的大門,是個屢教不改的慣偷,而外表卻長得文靜儒雅。不知內情的人很難看出他是一個“江洋大盜”。

李先強被叫進辦公室。李紅忠把銼刀往桌上一擺:“認識嗎?”李犯看看那銼刀,沒說話,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管你問什麼,他總是搖頭,幾個會合,沒有結果。

李紅忠氣急了,橫眉立目,拍案而起:“李先強,我告訴你,沒有證據,我們是不會隨便叫你來的!”李犯繼續裝聾作啞。

李紅忠說:“我問你,過年以後,你兩次站在廁所矮牆上幹什麼?大年初二,你到樓上看電視,幾個犯人在你的床下翻出正步走微湖監獄提供了什麼?”李犯見抵賴不過去,隻好承認,那銼刀是他去年冬修大堤時在工地上撿來的。

“你準備幹什麼用?”“……好玩兒”“好玩兒?你不知道那是違禁品嗎?”李犯見“好玩兒”不能自圓其說,又說要報複犯人組長黃祖斌,因為黃犯對他管得太嚴、“你還想傷什麼人?”“除黃祖斌外,別人與我無冤無仇。”“你沒想把它幹別的用?比如打洞逃跑?”“逃跑我想過,可我沒有一分錢,跑出去還要被抓回來加刑,不合算。至於打洞逃跑,我沒那個膽子。”夜深了,審訊仍然沒有實質性進展。幹警們決定,先把李犯禁閉起來。

26日上午,郭立忠在監獄召開的案情分析會上,向分管改造工作的副監獄長劉王良彙報了這個案子。

劉王良思索了一會兒說:“說是報複行凶,時間這麼長了,為什麼沒有實施?我看問題沒有這麼簡單。”他當即指示獄偵科長王伯超和六監區長艾祥衛聯合深入調查,深挖銼刀背後的陰謀。

接著,辦案人員開始對李先強進行第二次審訊。李犯除了重複昨天交代的問題外,沒有說出任何新的內容。

“從李犯周圍的人員入手,爭取打開突破口!”艾祥衛說。

監內調查工作隨即展開。專案小組兵分幾路,到監舍和工地找有關服刑人員了解情況。據兩個服刑人員反映,李先強與犯人徐誌剛來往密切,兩人經常背著他人嘀嘀咕咕。

專案組決定馬上審訊徐誌剛。

徐誌剛29歲,“二進宮”,與李先強有著相似的偷盜曆史。

他隻有小學文化,由於在城市打過幾年工,又坐過幾年牢,也算見多識廣,在原來的愚昧頑固之上又增加了幾分狡詐。他在服刑期間曾兩次強行脫逃,均被迅速捕獲並加刑。是個很難對付的角色。

負責審訊徐誌剛的李紅忠和李斌認真分析徐犯的特點,商量對策,最後決定:圍繞脫逃問題單刀直入。

“這把銼你見過吧?”徐誌剛木然地看著銼刀,沒吭聲。

“這把銼是李先強的,但是與你也有關係。還要我們說得更明白嗎?”徐誌剛心理防線馬上被突破。他知道,如果李先強已經完了,他什麼不說是過不了關的,於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我和李先強約定,刮風下雨的夜裏,從廁所翻出去,用銼刀將大圍牆打穿逃跑。”“打不穿怎麼辦?”“我們已經準備了繩子和鉤子,不行就翻圍牆。再不行就用銼把西麵大牆下的汙水口撬開爬出去。”“這中間遇到人呢?”“如果值班員發現,就一起將值班員打暈。”“你們密謀了幾次?”“四次。”徐犯信誓旦旦,所有口供全是事實,願負法律責任,並在審訊記錄上簽了字。

應該說,二犯的預謀犯罪事實已經很清楚了。但是監獄領導指示,要集中精兵強將,加大破案力度,繼續深挖,一挖到底。難道這個由一把銼刀引起的案件,真的還有可挖的東西?

C.嶽陽監獄是個麵積很大的監獄,各監區之間相距很遠。

27日早晨,獄偵科長王伯超和副科長賀建明帶著偵查員薑道清駕駛摩托車趕到離監獄總部四公裏外的六監區。天上正下著小雨,他們顧不上擦幹臉上的雨水,就和專案小組人員分析起案情。

副監區長郭立忠說:“這個案子看起來不複雜,但是隨著調查的深入,案情起了變化。一開始是一個犯人的預謀報複行凶,現在是二人預謀脫逃。會不會還有別的內容?”監區管教股長李俊龍拿來兩根繩子、一把銼刀和一隻扁擔鐵鉤。大家圍繞這幾件作案工具討論起來。有著二十年偵查工作經驗的王伯超沉思了一會兒,抬起頭對大家說:“他們要安全逃跑,又要打洞,又要爬圍牆,還要把值班人員打暈,不是兩個人在短時間內能做到的。肯定另有別人,有必要進一步深挖!”王伯超的推理讓大家心裏一亮。王伯超決定從已經掌握的事實入手,立即同時提審李、徐二犯。

監獄裏的家電維修培訓班微湖監獄提供艱難的審訊又開始了。薑道清和賀建明負責審問徐誌剛。

薑道清麵對頑固狡詐又驚魂未定的徐誌剛,嚴厲地問道:

“徐誌剛,你還有重大問題沒有交代!”“沒有,絕對沒有。”徐犯慌忙狡辯。

“哼,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們準備了銼刀到底幹什麼用?你們還準備了繩子、鉤子又用來幹什麼!”薑道清故意把“你們”二字說得很重。

徐犯被鎮住了,他抬頭看看身穿警服、神情威嚴的薑、賀二人,心裏開始發虛。

這時,賀建明故意翻了翻那本厚厚的審訊記錄冊。那上麵的密密麻麻的記錄對罪犯起到一種威懾作用。

經過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徐犯終於供出了一個同夥:周書亮。

幾乎與此同時,李先強也供出了一個同夥:鍾華。

王伯超興奮起來:“立即提審周書亮、鍾華!”幾個小時之後,案情有了重大突破,越獄團夥的人數增加到了五人,除李先強、徐誌剛、周書亮和鍾華之外,還有一個陳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