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四天後,萊斯多死了。在那四天裏麵,珍妮寸步不離他。那雇用的看護很是高興,她很歡迎她,醫生卻很反對,萊斯多卻很固執。“我要死了呀,”他帶著一種最淒慘的幽默說道,“我現在真的要死了,你們難道不能聽我一次嗎?”律師見他這樣,不由得露出笑容。
那幾天,朋友們都來看他,報紙上也在登載。羅博特看到報上的消息,就親自到芝加哥來了。還有亞茉莉和她的丈夫也來了,萊斯多叫珍妮先出去一會兒,容許他們進房來坐幾分鍾,萊斯多並沒有多說什麼。看護預先警告過,病人不能多說話。他們走了後,他對珍妮說:“亞茉莉變了。”
萊斯多死的那天下午,他的夫人正在大西洋的船上,離紐約還有三天的路程。臨終之前,他曾想還要幫珍妮一點兒忙,可是他終於想不出好方法來。再多給她錢也是沒用的,因為她並不需要錢。
他最後發作那陣劇痛時,想著他的夫人不知在哪裏,不知她何時會到。但是沒等到醫生施用止痛劑,他就沒命了。後來,醫生查出,他致命的地方並不是腸病,而是腦中大血管的損傷。
侍候了幾天病人,珍妮已經是心力憔悴,現在一悲慟她就更加不能自持。萊斯多一向都是她的一部分,如今他死了,仿佛她自己也死去了半個。她是一心一意愛著他的,他也一直都有幾分顧念她。她不能感覺那用眼淚能表達她的沉痛,一種似乎使她失卻一切的麻木。
她看看她的萊斯多,他安靜地躺在那裏,依然是那麼剛強。
他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的改變,倔強、堅決、平和。那時他的夫人打來電報,說她禮拜三趕到。因此,大家一致決定暫時不入殮。珍妮曾聽律師說,遺體是要送到辛辛那提去安葬的,因為那裏有墓窖。一會兒,他們家族的人先後都到了,珍妮隻得回避,進了自己的房間。
最後的儀式,頗有些不倫不類,足以顯示他們家族的內部關係不那麼和睦。原來他們和那夫人通電商定,把遺體移到他的妹妹亞茉莉的住宅,將來出殯就從那裏發送。
羅博特是在萊斯多死的那天晚上趕到的,加上其他幾位先生,以及其他幾個地方上有聲望的人士,就算是執紼人了。蕾絲姬和她的丈夫從法布羅趕來了,鄂莉和她的丈夫從辛辛那提趕來了。滿屋子擠著吊唁的客人,有的誠心來吊唁,有的是虛應事故罷了。由於萊斯多和他的家族都自命為天主教徒,所以請的都是天主教的神甫,用的也是天主教的儀式。
於是,萊斯多停靈在異姓人的客堂,身邊點著陰慘慘的蠟燭,胸前放著一個銀質的十字架,由死者自己白蠟般的雙手捧著,看起來覺得有些怪。就是死人自己來看也會失笑的。但他家是拘泥古禮的,無法叫他們輕易改變,所以他們都不覺得奇怪。至於教堂也沒人反對,他們要怎麼樣誰敢同他們爭呢?
禮拜三,萊斯多夫人到了。她非常悲痛,因為她對他的愛也同珍妮一樣,是真實的。那天,夜裏沒人的時候,她自己從房間裏出來,彎著身子,憑燭光把萊斯多的麵目細細看了一會。不由得淚流滿麵,痛哭失聲,因為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
她親著他那冰冷的麵頰和雙手。“可憐啊,我親愛的萊斯多!”她低聲哭著說,“可憐啊,多麼勇敢的靈魂啊!”萊斯多把珍妮叫來的事,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也就不知道了。
這時候,在這個城市的一個人家裏有個婦人,正在影單形隻地在那裏悲痛,悲痛著一種無可挽回的事實。許多年來,雖然時過境遷,她那一絲的希望始終存在,總望他有一天會回到她的身邊來。他的確回來了,夢裏回來過了,但是他去了。去哪裏了呢?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女兒,都去哪裏了呢?她現在不可能再見到他了,報紙上說他已經被移走了,是運回辛辛那提去安葬的。她聽說在芝加哥,還要舉行一次最後的儀式,地點在南區的聖彼得天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