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一種可能,趙瑾垂下了眼簾,他心下有些堵塞,直到此間吸了口氣,方繼續道:“你一會不會有事。”
這段話趙瑾說的很沉重,也很複雜。
他比誰都希望謝蘅好,若是可以,他並不想以這種形式,和人呆在一起。
這並非是嫌棄他,而是,若謝蘅經此事一直癱瘓在床,他心底的愧疚,要遠多餘他對他的歡喜與情深。
謝蘅委實沒想到,趙瑾會說這種話。
話很簡單,也就三句而已,然而話中的意思,卻一句比一句克製。
她自是能看出趙瑾眼中的複雜和掙紮,也明白,其所謂的負責,是個什麼意思。趙瑾如今太過壓抑與沉重,他將她受傷一事,攔在了他的身上,若她真有什麼,恐怕這人,真能做到一直照顧她一輩子。
一直以來,趙瑾並未在謝蘅麵前泄露自己對她的感情,他偽裝的很好,謝蘅大大咧咧也沒有發現,然而這是第一次,看著一臉沉重的趙瑾,謝蘅感受到了一些無法形容的東西。
她眨了眨眼,想和人溝通吧,奈何喉嚨裏又發不出聲,自己也不能動。
趙瑾叫了兩碗粥,謝蘅吃什麼,他便吃什麼,如今謝蘅的粥隻喝了三口,他看了手裏的肉粥一眼,並未表現出什麼異樣,反而是將其放了下去,替謝蘅這邊收拾了起來。
等到小二來客房收碗筷時,看著空空的兩個粥碗,小二哥倒也沒有多想。
謝蘅這邊是個什麼情況,三日下來又得到什麼結果,眼下不好多問,趙瑾最後隻能大致的問一些簡單的事。然而根據這個情況,結合他這幾日所得到的回應,做出權衡利弊。
晚上,趙瑾決定去給謝蘅找大夫。
普通的青州大夫,擔心是對方的線子他不敢找,這便是為何白日裏他沒有出門的緣故所在。
趙瑾離開前,特意給謝蘅解釋了一下。
“我的人中,有人精通醫術,我去聯係,很快回來。”
不能讓人走。
一有醫者來,她的身份定然暴露,一定不能讓人來!
也不知是否是眼前這情況激發了身體的本能,謝蘅情急之下,放在身前的手,倏的就動了一下,劃拉出了被子。
趙瑾剛準備起身離開,就看到了謝蘅的這個動靜。
他滿臉驚訝又欣喜的坐了回去,“你能動了?”
想要身體動,其實不是那麼容易,可有了第一步,就是好兆頭。
謝蘅雙手慢慢的握緊,趙瑾在這當頭,二話不說便掀開了她的被子。
趙瑾的本意是看看被子下的情況,可謝蘅卻是嚇了一跳。
見某人的手如今已經握成了拳頭,趙瑾的臉上,倏的就笑了,他自然的拉住了謝蘅的手,抬眸看向對方,“你能動了。”
不同於先前的疑問句,這一次,趙瑾的語氣,無比肯定。
被人這般盯著,即便謝蘅身上衣裳完好,可她竟是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她躺著,人坐著,她仰望,人俯瞰,尤其地點還是在床上
手腳都在慢慢恢複,謝蘅連忙閉上眼睛,吸了幾口氣。
知道人在運氣,趙瑾沒有打擾,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看著對方,直到,謝蘅猛地掙開了自己的雙眼,而身旁某人的身體,也在一瞬間呈現出放鬆的狀態,趙瑾便知道,謝蘅這是好了。
他開心的盯著謝蘅左右看了看,“感覺感覺如何?”
終於是能動了,謝蘅心下的歡喜,沒人能夠理解。她先是在床上緩了一下,動了動雙手。結果不動還沒注意到,動了才發現,她的右手,竟還被趙瑾握著。
趙瑾的手十分溫暖,甚至掌心在不知不覺間竟冒出了汗漬,謝蘅看了一眼。注意到對方的目光,趙瑾跟著看了過去,見謝蘅看的是二人相握的地方,趙瑾不但沒放,甚至還下意識的緊了一緊。
他抿了抿唇角,“我扶你起來。”
“不用”
聲音有些沙啞,又有些幹癟癟的,謝蘅直到此間下意識的回了話,才突然注意到,她竟然也能開口了。
她眼中劃過一絲意外。趙瑾卻是聽出了她喉嚨有些不大舒服。
見人已經支撐著坐了起身,他轉而道:“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倒些水過來。”
喉嚨卻是幹澀,這點謝蘅不否認,所以便沒拒絕趙瑾。
說起來,謝蘅恐怕不知道,她的嗓子,在無影散第三次發揮副作用後不久,便能說話,隻不過,第三次副作用使得她渾身肌肉酸軟無力,連帶著嘴與舌頭也是,因此,口無法張開,舌頭也不能動,她自然發不出聲音來。
後來,喉嚨恢複,謝蘅渾身卻依舊酸軟,她哪裏能想到,自己早就可以發聲。
沒想到,也就沒嚐試。
不過,這些事,對已經恢複體力的謝蘅,卻是算不得什麼了。
趙瑾很快端著一杯茶水回到床邊,謝蘅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畢竟帶著一張假臉,真實反應都被掩藏在了麵具下麵。
“來。”
口中實在幹燥,趙瑾把茶水帶回來交到謝蘅手中的時候,謝蘅二話不說就仰麵將其一飲而盡。
她大口的喘了喘氣,卻是盯著趙瑾,“還要”
“好。”
沒有什麼,是比謝蘅恢複正常,更值得開心的事。趙瑾點了點頭,他這次沒有帶茶杯離開,而是將整個水壺都拿了過來。
謝蘅也不想一點點的倒,她是真的渴,所以趙瑾一拿過來,她就直接拿著水壺對著壺嘴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
喝的有些急的情況下,難免嘴角會溢出來些,見水漬沿著人下頜流下,最後沒入衣領,趙瑾眼眸微微動了動。
一開口氣把一壺水喝完,喉嚨的不適感,終於好了一些。
謝蘅笑著把水壺放下,感慨道:“爽呃”
一句話還沒感慨完,嘴角就傳來了異樣。謝蘅的身子一僵,有些訝異的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趙瑾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妥。
他的手抖了一下,但並沒有因此離開,隻解釋道:“你也不是孩子,怎喝水還灑的到處都是。”
趙瑾的手帕從謝蘅的嘴角一直給人擦到了脖子,謝蘅心慌了一瞬,連忙接了過來。
她嘿嘿笑了兩聲,“這不是太渴了麼。”
“我來,我來就好。”
謝蘅想自己來,趙瑾也不和她爭,他“嗯”了一聲,鬆開手讓謝蘅拿了過去。
謝蘅胡亂的擦了擦自己脖子上的水漬,擦完之後,她便皺了皺眉。
趙瑾一看謝蘅的表情,心頓時又提了上去,“怎”
想問怎麼回事,可是哪裏不適,結果下一刻,趙瑾就聽到了刺啦一聲響。
“呼——”扯掉了人皮麵具,皮膚可以呼吸,謝蘅頓時舒服了不少。
她吐了口濁氣,再抬眼看向趙瑾,謝蘅笑了笑,“我沒事,就是戴著人皮麵具,我憋著不舒服。”
“這會兒扯了,我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雌雄莫辨的臉,其雙頰微紅,眼帶水光,紅唇微啟,配著謝蘅如今的女裝,趙瑾煞那間,就晃了神。
“喂?”謝蘅見趙瑾愣住,她伸手在人身前劃了劃,“你怎麼了?”
趙瑾回過神來,他隨即斂了斂目,幹咳了一聲,“沒事。”
謝蘅看趙瑾這反應,頓時就笑了,“你剛才是看我看呆了?”
她故意眨了眨眼,湊了過去,“沒見過我這般好看的人?”
趙瑾沒想到謝蘅竟然直接把話挑了開來,他麵上有些赧然,卻還是把謝蘅推了推。
“隻不過是沒怎麼見過女裝真實麵目的你,一時有些訝異。”
“你這可胡說了啊。”謝蘅眼底的笑多了幾分,“在姑蘇的胡府,你可是見過我女裝的,你忘了?”
那個時候,謝蘅為了混進去查看情況,確實扒拉了一個婢女的衣裳,也是那次之後,趙瑾對她的誤會,越來越深。
姑蘇的那些事,其實不大愉快,但謝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發現,自己還挺喜歡看趙瑾無措又羞赧的樣子。
趙瑾確實不是第一次見謝蘅女裝打扮。
這一路上,謝蘅女裝打扮了好幾次,雖然次次都戴著麵具,隻有晚上休息時偶爾才會取下,但誠如她說的那樣,二人早在姑蘇時,就已經撞見過。
隻不過,和先前每一次不同的是,隻有這一次,他是這般近距離的看著他,近到他能看清他臉上的毛孔和長長的睫毛。
作為“男人”,謝蘅未施粉黛,然而其憋紅的雙頰,卻給他平添了幾分女子的嬌媚。
這一切,謝蘅都不自知。
趙瑾定了定自己的思緒,努力不讓自己顯現出什麼異樣。
“與其說這些,你不如說說,自己今日是怎麼回事,又發生了什麼,為何會一動也不能動?”
“我與你分別的這三日裏,你都有什麼收獲?”
插科打諢歸插科打諢,但正事不能忘。
趙瑾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岔開話題的理由,而謝蘅這邊,聽其說起正事,也稍稍收斂了一下,“此事說來話長。”
她頓了頓,目光很快環視了周圍一圈,“你功夫比我好,注意一下周圍可有人盯著。”
“嗯。”
得到回複,謝蘅對趙瑾招了招手,示意其過來一些。
趙瑾照辦。
“我在百裏府,遇到了一個你打死都想不到的人”
趙瑾一默,反問:“是二皇子?”
謝蘅驚了一下,“你去百裏府了?”
“沒有。”麵對謝蘅不解的目光,趙瑾解釋道:“我猜的。”
謝蘅隨即對人比了個大拇指。
但下一刻,她就嘿嘿笑了兩聲,“這你能猜到,可另一件事,你一定猜不到。”
如此神秘,趙瑾示意謝蘅繼續。
緊接著,屋內就響起了嘀嘀咕咕的聲音。
聽完謝蘅的話,趙瑾確實十分意外,“你確定?”
謝蘅挑了挑眉,“我親耳聽到的,這還有假。”
皇後端莊,太子慈愛,皇帝雖然疼愛二皇子,但骨子裏的嫡庶卻分的明白,即便與皇後沒有什麼感情,但該有的尊重,他從不吝嗇。
隻要二皇子不作死,他在封地足以過的瀟灑自由,皇位固然誘人,但沒有充足的把握,誰也犯不著冒險走這一遭。
既如此,二皇子又為何會謀劃造反呢?
一切總得有原因。
要麼是自身野心,要麼是皇帝給過他希望,要麼便是,身旁有人攛掇,亦或是特殊情況。
很不巧,二皇子這邊,這四點他都占全了。
此事滋事重大,趙瑾冷不丁聽完,好一會兒沒說話。
“這件事必然有人知情,想要查,從當初皇帝身旁安排侍寢的人,到貴妃的婢女,再到當時的禁衛軍統領,不可能一絲不漏。”
“還別說是另外一邊,想查起來不是什麼難事。”
“以及,二皇子的腳趾是六指,這點便是最大的證據。”
謝蘅既然敢說,便意味著她也是有足夠的把握,趙瑾點了點頭,心底也有了判斷。
“我明日便修書一封,讓人送回長安。”
“我探得他們三日後,便會動身回去,這幾日,二皇子都在謀劃起兵一事。”
“青州城的五萬兵馬,還有兩洲交界的大山裏,也藏著兩萬人,再加上二皇子本身手裏的人,他們估摸著有十萬。”
“臨近年關,他們決定造反的時間,目前是選在了年三十,百官朝見賀歲後,先在這前解決太子,再解決皇帝,最後栽贓他人,以清君側的名義,發兵長安。”
趙瑾沒想到謝蘅進一趟百裏府,會探得這麼多的消息,甚至如此詳細。
他詫異的看了人一眼,“你的毒,便是在打探這些消息時所中?”
“呃”說著說著竟然說到了自己,謝蘅滯了一下,隨即笑道:“害。”
“其實也是我自己不小心。”
“這都不算毒,是我一朋友,給我做的危及時刻可以逃命的藥粉。”
“吸食了此藥粉的人,便會渾身都動彈不得。”
“不過,過一段時間,也就好了,對人沒啥危害,我事自己誤食,不是旁人對我怎麼樣。”
趙瑾聞言,臉色有些奇怪的看了謝蘅一眼。
謝蘅不大自然的笑了笑,“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難不成,我還騙你?”
趙瑾默了一瞬,在謝蘅的注視下,他問:“你我在花樓那次,你對我用的,可是此物?”
“呃”
尷了個尬。
謝蘅隨便胡謅的藥粉,沒想到被趙瑾聯想到了先前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她這般的描述,與先前對其用的迷迭香,確實作用有些像。
當然了,若隻是作用相像,其實還不足以讓人尷尬,主要是二人先前在花樓發生的事,現在想想,屬實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