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大結局(下)
東宮。
越往裏走,越覺氣氛靜寂,到達關押太子之處,完全是一派死寂。
紅蘺、白薇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炤寧跨過門檻,二人隨之入內,將門關攏。
室內,酒氣濃烈。
因著光線轉暗,炤寧眯了眯眸子,適應之後,清晰地看到了居中而坐的太子。
太子手裏握著酒杯,眼神陰沉地看著炤寧,語帶輕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流落民間三年之久的江四小姐。”
炤寧淡淡一笑,“還沒醉死,委實可喜。”
太子冷笑一聲。
“借酒消愁?”炤寧眼神涼涼的,“看守你的人還是太仁慈了。”繼而吩咐紅蘺,“知會景大人,太子殿下周圍,不可見一滴酒、一頁紙,更不可有一人與他說話。”
紅蘺恭聲道:“奴婢記下了。”
太子隻是釋然一笑。他終於知道了,前世意欲將他悶瘋逼瘋的人,是她江炤寧。
炤寧打個手勢。
紅蘺白薇立刻上前去,鉗製住太子。
炤寧這才繼續道:“不要給他任何尋死的機會。”繼而不屑一笑,“他沒有一了百了的資格。多荒謬,大周的儲君,是這麼個叫人不齒的下賤東西。”不等太子說話,便又道,“他若惡語相向,無妨,隻管使出你們的手段,讓他曉得何為狼狽、豬狗不如。”
“是!”紅蘺、白薇齊齊應聲。
太子看住炤寧的雙眼,幾欲噴出火來。
“我來,是要給你解惑。”炤寧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讓你一度不知不覺服食水銀的凶手,是佟念柔。她要讓你斷子絕孫。
“這樣可算公平?
“這樣能讓你曉得何為報應麼?
“許多人都已知道你這件事,卻無一個人站出來戳穿或是恥笑於你,可知為何?
“人們都不屑於理會你。
“活到如今,活成了一個小醜,這結局你滿意麼?”
太子因著憤怒,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炤寧扯出一抹涼涼笑意,“想不想說一說,在你的前世,我是如何折磨你的?”
太子凝視著她,眼神變幻不定,終究是沉默不語。
話說到了這種地步,都不能讓他反唇相譏。炤寧語帶不屑,“你前世的經曆可想而知,好不到哪兒去,並且,是自尋死路。這麼個東西,害得好幾個人幾年離索,想來也是可笑。”
太子閉了閉眼睛,“你是來與我示威的麼?”
炤寧失笑,“並未取勝,何來的示威?我做的事情太少,總是剛起個頭,你就被人算計得暈頭轉向——太子殿下,原來你的本事,隻是在暗中長期布局才能嚐到點兒甜頭。”她趨近一步,“你讓我說什麼才好?是誇你到底是天良未泯做不了見不得光的事情,還是罵你一句蠢笨如豬呢?”
太子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惡毒,“你呢?你到如今又能落到什麼好處?”
炤寧輕笑出聲,“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頓了頓,她語聲轉低,“所以,我剛才想到的居然是一句婦人之見。”
這樣的言語,對於一個儲君而言,與破口大罵、惡毒詛咒的分量不相伯仲。
太子的臉色變得鐵青,呼吸轉為凝重。但是,他沒有說話。
不論有意無意,都不能讓他情緒失控說出一些關乎前世今生的話。
炤寧不是不失望的。
在太子的前世,自己到底做過什麼——這是她始終好奇的事情,所以說話毫不留情,想逼著太子有意無意間透露一二。
除了激怒對方,她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平心靜氣的與太子說話,在她早已是不可能的,尤其如今又有昭華的事情擺著,她看到他能忍下扼殺他的衝動已是不易。
激將法用過了,一點兒效用也沒有,那就算了。
很多事情本就如此,看來沒有原由,無從追究。
很多人,要用盡全力去銘記,很多人,則要努力去遺忘。
炤寧餘生要做的事情之一,是努力遺忘與太子相關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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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遠去十天之後,是景林離開京城的日子。
除了炤寧,他沒告訴任何人。
除了炤寧,他不需與任何人道別。
從未交心,從無掛礙,沒有聚散一說。
在京城這些年,一方麵而言,他活得刻骨銘心,一方麵而言,他像是從不曾入世。
夏日的清晨,他站在碼頭,背水而立。
風吹得越來越急。
景林抬眼望向天空,灰沉沉霧蒙蒙,不知何時,便有一場大雨降落。
炤寧乘坐馬車而來。
吉祥先一步探出頭來,跳到地上,乖乖地等在一旁,待到炤寧下車來,顛兒顛兒地跟著她到了景林麵前。
紅蘺、白薇和一眾侍衛趕著馬車退到遠處。
景林看著吉祥,勾唇淺笑,“敗家也來送我,倒實在是意料之外。”
“許是你不喜歡它,它卻覺著你親近。”炤寧笑了笑,望了望煙波縹緲的水麵,“走水路?”
“……廢話。”景林本不想這麼說的,到了還是選擇忠於自己的想法。
炤寧抬手拍拍自己的額頭,解嘲地笑了笑,紅蘺上前來,送上一個精巧的小匣子。炤寧接過,轉手遞向他,“送你的,湊合著收下吧。”是一塊玉牌,正麵是修竹紋樣,背麵是他側麵的輪廓。她近日親手雕篆的。
“謝了。”景林接到手裏,凝視著她絕美的容顏,“日後照顧好自己。”
“嗯。”炤寧頷首,心裏酸楚,麵上則綻放出璀璨的笑容,“你也是。”
“那——”他要道辭。
炤寧則打斷他的話,“得空寫信給我。別走太遠,偶爾回來看看。”頓了頓,弱弱地加一句,“好不好?”
景林對她柔和地笑了,“隻要我還健在,就會隔三差五給你來信。”
他隻答應寫信。
他不肯再回來。
炤寧心頭酸楚難忍,低下頭去,抬起手來,用手背遮住眉宇。
他是第一個,情分仍在,卻選擇與她訣別。
他們要眼睜睜地遠離彼此,經曆一場生離。
日後不論是關山萬裏亦或咫尺之隔,都不會再見。
“我還沒死呢,你難受什麼?”景林沒正形地笑著,“日後你要母儀天下,我是天涯浪子,不需再見。不見最好。”
炤寧用力呼吸著,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她放下手,“你——看著辦吧。你怎麼想是你的事,我怎麼想是我的事。幾時路過京城的話,記得打個招呼,我不會笑你食言,隻有感激你肯與故人再聚。”
“行啊,我記下了。”景林仍是含糊其辭。
他永不會忘記她的灑脫不羈、倔強任性,不會忘記她的強顏歡笑、沒心沒肺亦或喜氣洋洋。
不會再遇見比她缺點更多的女孩,更不會再遇見比她勾人之處更多的女孩。
他餘生都會銘記這美得過分的女孩,餘生再不要見到這個他深愛的女孩。
有何必要?
來年再相逢,不過是看到她母儀天下、兒女承歡,那是她該得的,但與他有何關係?
就讓所有的記憶塵封在他未曾老去、她芳華極盛時。
景林語速溫柔而緩慢,“好好兒過下去,記得我一直在看著你,盼著你過得好。”
炤寧哽了哽,沒辦法應聲,隻能用力地點頭。
景林微笑,“彼此餘生安好,才不負相識一場。”他笑意漸濃,悵惘亦更濃。
他的手遲疑片刻,終究是緩緩抬起,落在她肩頭,輕輕拍打兩下,“珍重。回去吧。”
相識以來,這是他與她最親近的一個舉動。
是首次,亦是最後一次。
語畢,他蕭然轉身,闊步離開,登上船隻。
他沒有再回眸看她。
炤寧站在原地,目送他乘坐的船隻遠去,直至消失在煙波盡頭。
有些事,她應該試著弄清楚,但一直沒去做。因為不需要,因為他隻要她沒心沒肺地與他相處。
他心裏的天地,寬闊浩瀚,獨獨容不下羈絆、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