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岫死了,死在自己配的“桃花醉”之下。
但他又沒有完全“死”,他的靈魂漂浮在上空,看著二姐連翹,以解毒作為條件,和皇帝要他的全屍。
不值得啊,姐姐。
雲岫歎息,奇怪心中卻沒有什麼感情。
他飄了很久,看見太女和皇後的爭執,皇後夜夜垂淚;看見淑君為了給兒子爭取到正君的名分,不惜揮霍盡了帝王所有的溫情;看見三殿下為了爭奪儲位,如何在太女的陰影裏隱忍;也看見了每年四月,自己墳頭的一枝桃花。
商枝站在雲岫的墳前,看著連翹將一枝鮮嫩的桃花放下,忍不住勸道:“潼潼已經走了五年了,你也該放下了。”
連翹看著那枝桃花,臉上盡是溫柔:“大姐不要再勸了,我心裏隻有潼潼一個,不會娶別人的。”
商枝長長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雲岫飄在她們身邊,奇怪心中竟然沒有絲毫動容。再細細一想,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剝離,沒有喜怒哀樂愛憂驚懼,那些鮮活的感情仿佛像生命一樣,隨他遠去。
也許因為我死了吧,雲岫想。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死了之後沒有魂歸地府,而是在陽間繼續飄蕩,但他逐漸習慣了這種沒有情緒的日子。
又過了很多年,連翹依舊在四月的時候,折了一枝桃花,放在他的墳前。不同的是,這次連翹在他墳前坐了很久,說了很多話。
許多幼年時模糊的記憶,被她牽扯著從腦海深處重新浮現出來。那些春光裏的故事,像是細細密密的針,又像是和煦的陽光,讓他感覺到了久違的心悸。
“潼潼,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我很快就要去陪你了,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嫌棄我太老。”
連翹留下這一句,就慢慢走遠。
一個月後,雲岫看見送葬的一行人,將棺木埋在他的墳塋不遠處。桃花已經落盡,土地上有機片枯粉的花瓣,隨著棺木一起被掩埋進泥土裏。
雲岫這才發現,這麼多年過去,這裏已經不再是荒蕪的墳地,周圍種滿了桃樹,春日裏粉色如雲。現在,這裏也不再隻有他孤零零一座墳,連翹就埋在他旁邊,同他作伴。
雲岫忽的覺得,身體裏有什麼被帶走了,凝實的魂魄變得飄忽透明。這樣的變化,他不知道原因,不過和以往並沒有什麼區別,隻是似乎神誌有些不清醒了。他每日會漫無目的地飄,但總歸不能離墳塚太遠。他能去到最遠的地方,便是皇宮了。
今日的皇宮,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人人都屏息凝神,偌大的皇宮裏宮侍們來來去去,竟然沒有一點聲音。未央宮是皇帝的寢宮,有帝王之氣阻擋,像他這樣的小鬼是進不去的。但是今天,幾乎沒有什麼阻礙。
他憑著記憶飄到了皇帝的寢殿,皇女皇子跪了一地。三殿下跪在龍床邊,年邁的帝王和他記憶中年輕帶著笑意的麵容重合。
她教他讀書習字,帶他飲酒賞花,動輒就要克扣他的零食。
現在,她也要死了。
他看見她勉強說了幾句話,聽不清說什麼,隻覺得臉上一片冰涼。用手一摸,竟是淚水。他是鬼魂啊,鬼怎麼會流淚?
他本就透明的身體,仿佛青煙一般緩緩消散,一股沉重的吸力,將他扯進了無邊的黑暗。
再一睜眼,渾身的酸痛感傳進腦子裏,這是他許久都沒有過的感覺了。陌生又熟悉的陳設映入眼簾。
這是哪裏?
可靈端著藥碗推開門,看見他睜著眼發呆,不由笑道:“連太醫的確醫術高超,她說你這個辰光會醒,果然是醒了。”
見他不答,可靈走近了幾步,看見他滿臉淚水,不由一驚:“怎麼了?是不是哪裏疼?”
雲岫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痕,終於接受了自己“還陽”的事實。
連翹死後,他發現自己神誌模糊,就每天都把記憶裏的事情想一遍。這個場景,也是記憶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