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飯做好了。”
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青年,輪廓硬朗的麵部線條略微有些死板,白皙的皮膚在昏黃的白熾燈泡下泛著一層光暈。
桌子上擺著一盤簡單的炒菜,菜湯清的沒有一絲油花。兩邊各放著一個破舊的瓷碗,裏麵盛著有些焦胡的米飯,他這邊的明顯要少很多。
一旁,輪椅上一直閉著眼睛的中年婦女緩緩張開雙眼,掛滿褶皺的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吧砸著嘴,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來,張開嘴,啊——”青年端起布滿裂痕和缺口的瓷碗,單膝跪在中年婦女麵前,夾雜著幾片菜葉和一勺米飯,小心翼翼的送到中年婦女口中。中年婦女閉著眼享受似的嚼了嚼,還沒等吞下,表情突然變得厭棄,狠狠的把嘴裏的飯菜吐到了地上,“哇”的一聲哭出了聲。
青年一下子慌了手腳,忙把碗筷放到一邊,扯下脖子上圍著的毛巾擦掉麵前婦女的眼淚,輕輕撫摸著她的頭,把她摟在懷裏,低聲呢喃道:“媽,不哭,不哭啊……”
哄騙了很久,中年婦女總算把一碗飯吃下了肚子。青年將她抱上床,拉上一條打滿了補丁的被子,哼著不著調的兒歌將她哄睡。
當青年捧著碩大瓷碗裏僅剩的一小塊米飯狼吞虎咽時,眼淚突然不自主的從眼角溢出,滑落到嘴裏,說不出的苦澀。
青年叫楚飛笙,這名字多虧了曾是言情小說作家的母親。他的父親曾是軍人,還有他的哥哥,還有他,都曾在軍校就讀。
之所以說“曾是”,是因為他的父親,還有他的哥哥,都不在了。
三年前,就某個島嶼長期紛爭不斷的領土權問題,多個國家對華夏展開了全麵的試探性開戰。為了應對局麵,中央軍部臨時征兵,各大軍區在役軍人和軍校滿十八歲的在校生幾乎都被安排了編製,當年他十五歲,哥哥十八,剛好成年。
於是家裏隻剩下了他和他的母親。
一個多月後,風波平息,戰爭終究是沒有打響,華夏憑借著強有力的反擊震懾住了各國,廣大華夏民眾的擔憂也都歸於平靜,畢竟,這是個和平的時代。
然而和平總歸是需要代價,哪怕很少,也足以讓一個家庭的信念一夜間崩塌。
還記得母親跪在電視機前,顫抖的雙手撫摸著電視上一閃而過的陣亡名單;還記得戰友將父親和哥哥身上的遺留物品帶回時,母親撕扯著同樣泣不成聲的戰友拚命的嘶嚎;還記得母親一遍遍撥打著父親的電話,一遍遍的無法接通。
“他們,會回來的吧。”
這是母親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那時還是寬敞的落地窗,三十層的高度俯視著夜色下霓虹閃爍的繁華。
巨大的痛苦,帶給本就多愁善感的母親的是如千鈞墜地般的悲戚。
一夜白頭。
母親傻了。楚飛笙從那以後,就再也沒笑過。
上邊發下來的撫恤金隻有寥寥幾萬元,他帶著癡癲的母親艱難的生活在晝夜運轉的城市機器裏,自己沒有工作,退了軍校後便無所事事;母親原本靠著寫作賺點稿酬,如今也是沒了生活來源。幾萬塊錢僅僅撐了一年多,便消磨殆盡,還好還有一套樓房,買了幾十萬,兩人躲開親戚朋友同情憐憫的目光,搬到了人煙稀少的郊外,蝸居在一棟低矮的平房裏。
郊區的花銷比城裏的低很多,本以為生活清淨了下來。可沒想到,母親偶然一次打開了反鎖的房門,趁著楚飛笙在外苦謀生計,悠哉悠哉的走上了公路。
血花四濺,濺透了楚飛笙的心,手術的醫藥費讓他們一瞬間傾家蕩產,甚至那破舊的平房,都開始不堪重負的搖搖欲墜。
多久沒有吃飽過了,他已記不清——隻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覆滿了厚厚的灰塵。
看著土炕上喃喃囈語的母親,飛笙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擰在了一起,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我需要錢!
親戚?嗬嗬,如今的他們見到自己,一個個如同躲避慍神般,況且他們的日子也都不算好過。
飛笙緊緊握住了拳頭,因為在部隊訓練過的緣故,有力的拳頭上青筋暴起。
我,真的需要錢!
剛過中午,飛笙將房門反鎖,騎著嘎吱作響的破舊自行車來到市內。如今科技發展日新月異,宅文化似乎已普及到各個年齡段,連網吧裏都隻剩下白發蒼蒼的老人還在回味著上個世紀流行的網絡遊戲。街道上小巧的低空磁懸浮汽車來來往往,卻有近一半是送快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