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刺骨的一天,石柱小鸞化裝成小瞎子,走在通往雪花崮據點的山路上。
這個雪花崮據點,是楊七新建的,在離雪花崮鎮八裏的雪花崮頂上。據點有壕溝圍牆炮樓,有明碉暗堡。新建的雪花崮據點遠離村莊,雄居雪花崮崮頂,虎視眈眈地守望著我從濱海去沂蒙抗日根據地的大路。
小鸞石柱拿二胡雲板,用竹竿點地,一路嘀嘀噠噠向雪花崮據點走去。
離雪花崮據點不遠處山坡上有幾戶人家。他們就在那幾戶人家前拉起場子,用拉魂腔演唱《十八相送》。石柱演的是祝英台,小鸞演的是梁山伯。
小鸞:三載同窗情如海/山伯難舍祝英台/相依相伴送下山……
石柱;出了城過了關/但見山上樵夫把柴砍。
小鸞: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艱難。
石柱:他為何人把柴打/你為哪個送下山?
小鸞:他為妻子把柴打/我為賢弟送下山。
石柱:過了一山又一山,
小鸞:前麵到了鳳凰山。
石柱:鳳凰山上百花開,
小鸞:缺少芍藥共牡丹。
石柱:梁兄若是愛牡丹/與我一起把家還/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要擇也不難。
小鸞:你家牡丹雖然好/路遠迢迢怎麼攀?
石柱:青青荷葉清清塘/鴛鴦成對又成雙/梁兄啊/英台若是紅妝女/願不願意配鴛鴦?
小鸞:配鴛鴦配鴛鴦/可惜英台不是女紅妝……
小鸞的聲音就像百靈哨叫變化多端,悠揚無比。她的第一個聲音是寧靜的,接著一個空心的聲音,突然是一串直直的聲音,豎在人們麵前,很嘹亮很甜美很感情,直向人心裏鑽,鑽出一些皺皺來,很快使人想起一些說不出口來的快樂事兒,想起一些道不明的傷心事兒,心魂隨著那曲調唱詞飄飄悠悠,飛到這裏那裏。
石柱的唱腔像山澗清淩淩的流水,在光潔的山石上奔騰跳躍,摔出無數的浪花,濺出無窮的水珠,有一些浪花水珠濺得很遠,揪心地叫喊,歡快地歌唱。清淩淩的流水越過山石,進入低處,彙成一潭,卻失去了前進的路,一圈又一圈地繞著,形成一個旋渦,人們的心一寸一寸向那個旋渦裏沉,快要沒入旋渦,那水突然漫出水潭,暢快地流淌起來,人們的心才又回到自己的腔子。
人們的心回到自己的腔子,魂魄卻飛到小鸞石柱他們的身邊。
人們再無心幹活,都出來聽兩個小瞎子唱戲。
小鸞石柱的演唱,飲白霞,吸長風,浮大氣,架陽光,飛進雪花崮據點裏。飛進據點裏的“拉魂腔”,沒把漢奸的身子拽出來,卻把漢奸的心魂拽出來據點;沒把漢奸的嘴巴拽出據點,卻把漢奸的叫聲拽出據點。
據點內有漢奸喊:好,唱得好!隊副,快叫小瞎子上來!
漢奸中隊副黑著臉:隊長沒在家,誰敢讓外人進據點。
那天,楊七沒在據點。楊七沒在據點,誰也沒留神觀察兩個小瞎子是什麼人?
漢奸甲:娘的,自從山田進沂城當了憲兵隊長,楊七獨攬了據點的大權。漲飽死了。興他這裏那裏玩女人賭博,就不興我們聽聽小戲。
漢奸甲發牢騷,漢奸乙接上,你唱我和,見漢奸中隊副走來,不說了。漢奸甲竟把憤怒遷移到據點外那些聽戲的老百姓身上,舉起槍:奶奶的,聽聽聽,我讓你們聽個夠!罵著,啪向人群放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