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牧(1 / 3)

不知過了多久,亞曆山大悠悠地醒了過來。他抬起有些昏沉的腦袋,認出自己正在小瑪麗一家的臥室裏。皇後區的房子通常都不把臥室和客廳區分得那麼清楚,因為空間逼仄的原因,客廳往往會睡人,而臥室被用來招待客人也是經常的事。小時候他不止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被邀請到這裏來玩。小瑪麗的父親夏普先生是個專門偽造證件的騙子,但對自己寶貝女兒的朋友們卻總是和顏悅色的,所以人生來都是演員,一輩子都在各自人生的不同時期不同場景扮演著不同形象的角色,在這一點上來說,白金漢宮的公主殿下和皇後區的假證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眼下這個熟悉的房間,已經不再是原來被夏普夫人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樣子了,被子被揉成一團蜷縮在床的一角,床單上滿是褶皺,床頭櫃上隨意丟棄著生活垃圾,包括手絹、果核、和吃了一半的煮雞蛋,亞曆山大在一旁的桌子上找到了被剝下的雞蛋殼,除此之外,角落裏還有一些換洗下來的髒衣服。

貧民窟長大的孩子,對社會的種種陰暗麵往往有著超出尋常的認識。亞曆山大敏銳地意識到,小瑪麗家恐怕已經被鳩占鵲巢有段時間了。奇怪的是,衣櫥衣櫃反而都沒有被翻動過,這一點倒不像是那些入室搶劫犯們所為——————他們總是一進門就翻箱倒櫃,然後帶走你的每一樣值錢玩意兒。

但這並不意味著自己的處境就好到哪裏去,手上捆得緊緊的繩子明白無誤地傳達了對方的態度。亞曆山大嚐試著掙脫了一下,但繩子捆綁的手法很老練,這個嚐試很快就宣告失敗了。他費力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把自己弄到床上靠牆的一邊,然後在腦中對著自己體內的另一個靈魂問道:“牧,現在怎麼辦?”

腦海中一片沉默,但是男孩很有耐性地等待著,他知道牧在聽,對方沉默的原因可能隻是在考慮譏諷自己的措辭。

果然,回應很快就來了。

“很好,終於有些意思了。自從五年前穿越到這個身體以來,每天忍受著那個破酒館的無聊營生,我都快要忘記這裏原本是一個多麼精彩的遊戲世界了。”

亞曆山大有些驚訝牧竟然沒有因為自己落到這個田地而大肆挖苦,按照慣例,現在他應該正在用各種尖酸惡毒的詞彙形容著自己的智商。至於牧話中那些“穿越”、“遊戲”這類奇怪的名詞,他反倒習以為常。五年來,他早已經習慣了牧的瘋言瘋語,反正也無非就是“這整個世界其實是另外一個世界中的一款遊戲,而牧作為一個玩家,莫名奇妙地靈魂穿越到自己身上來”這樣的故事。他已經聽過好多遍,都能背出來了。

況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亞曆山大慢慢地感覺到,也許牧所說的也不完全是謊言。雖然整個世界是個遊戲這種說法太過荒誕了一些,但是牧的靈魂穿越到了自己體內卻是不爭的事實。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都嚇了一跳,還為了爭奪身體的控製權拉鋸了好長一段時間——————當時男孩的母親嚇得差點去請神父來給他驅邪——————不過後來雙方發現誰也奈何不了誰,於是慢慢地就在磨合中適應了現在的相處方式。

簡單來說,就是牧會在他覺得必要的時候嚐試接管身體的控製權,而亞曆山大從不讓出身體的控製權。

而牧心目中的“必要的時候”包括哪些呢?

四年前,牧嚐試離家出走闖蕩大陸——————當然,當時他說的是“升級打怪”之類的胡話,但大概就是那樣的意思;三年前,牧說要去挖掘藏在布拉卡達國王靈柩中的寶藏;兩年前,牧自稱知曉古代白銀帝國失落的遺產在哪裏;而一年前,牧幹脆聲稱要去偷一顆龍蛋。

結果當然沒有一次能夠成行,每每在做出這種重大決定的關鍵時刻,男孩的靈魂總能表現出他特有的韌勁和固執,這讓牧拿他毫無辦法。亞曆山大骨子裏還是一個樸實的鄉下小夥,他喜歡待在父母身邊,即便父母在三年前相繼去世,他依然能從他們留給他的酒館中感受到他們的氣息。那種氣息會讓男孩暫時忘卻在這世上孑然一身的感覺,回憶起父母那熟悉的溫暖。

男孩近乎執拗地想要留在家鄉,牧也無計可施。後者隻好每天不停地給他灌腦,告訴他這個世界有多麼得色彩繽紛,比如花葉原上有多麼絢麗的紫荊花海,布拉卡達繼承自白銀帝國的浮空城市又是多麼雄偉壯觀,而尼根的那些魅魔可以榨幹雄性動物的每一滴......咳咳咳。傳說來自異世界的惡魔們有蠱惑人心的特殊能力,如果從這一點上來看,亞曆山大相信牧一定是它們中的一員。

但不管怎麼說,經過長達三年的溝通,亞曆山大終於也動了心,鬆口答應去外麵的世界走走。他畢竟是個年輕人,而年輕人總是有著旺盛的好奇心的——————這會成就他們,或是毀了他們。而這次做向導的報酬,原本應該能讓他湊足周遊整個埃拉西亞的路費。

想到這裏,亞曆山大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發現綁架者們居然仍舊把那剩下兩枚銀幣的報酬放到了自己的上衣兜裏,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們一定還有求於我們。”牧的意識立刻傳了過來。

“為什麼?”亞曆山大下意識地問道。

“否則他們就不會把錢付給你了!蠢貨!”牧的意識帶著濃濃的譏諷傳來,“想想那個老頭子之前和你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