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下山已經大半年了,除卻三月前來過幾封信函,近些天來毫無音訊,而來年的第一個朔日,隻怕我要一個人摸黑度過了。
說來不知因何,自幼年起,每年元朔,前前後後總有那麼幾天我這雙不濟的眼睛會看不見,從模糊不清到全然黑暗,直到過了那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三兩天後才會好轉無礙。
當然,我一直不認為這算得上什麼隱疾纏身,奈何小白總拿此事大驚小怪,這些年來他在山上照顧我,每每在我看不見的幾天內,總免不了一陣長籲短歎,他每每說要下山替我尋個能治眼睛的良醫,或者,我心裏明白,他其實更想下山去尋一條治國平天下的通途。
學而優則仕,讀書人一生抱負,難免寄與帝王家,自從三年前螭烺老師離開後,小白就一直想著下山大顯身手。不過也難怪,如今並非太平世,據聞天子年邁久病,朝野紛爭不斷,再加上近年來天災連連,民不聊生,這天下儼然大亂,而各路高門諸侯,草莽豪傑亦早有按捺不住,隻怕性躁的已經扯起大旗,自立門戶去也。
小白飽讀詩書禮樂,通曉兵法謀略,我原以為他此次下山酬壯誌,必是要尋明主,建功業,不過話說回來,這家夥素來迂腐,不懂良禽擇木而棲,隻怕他一門心思忠君報國,投的必是龍朝門下。
嗬嗬,誰讓他總是相信坊間流言,說什麼世有真龍遺脈,流落民間,道什麼任風起雲湧,最終會歸於寂然,天下大統,龍朝依然。也許吧,天命鬼神,占卜占星,這些事誰也說不清,隻不過在我看來,亂世出英雄,天下大統必會大統,至於是否會改朝換代,這與我等閑雲野鶴,又有何幹?
隻可惜,我原以為小白會同我一般,習慣了山中歲月,不喜那名利爭鬥,不曾想他胸中尚存壯誌淩雲,大有“不為良相不回頭”之意,唉,看來過幾天即將而來的元朔,他必是不會回來了。
昨夜一宿感懷,今晨起時雙目已有些看不明晰,而這一夜寒降,此刻推門去,我但見模糊中一片白茫,耳畔風急,撲麵霜雪,糟糕,莫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連老天也欺負我一雙眼睛不濟,趕著送來這一場大雪?
小白,你可真不夠意思。
我一時止不住腹誹,正欲退回屋內,實未料今日多事,這等糟糕天氣下,竟然有人登門造訪,咦?來者何人,莫非是小白回來了?
弱冠已過,虛度二十華年,說真的,在這世上,除了小白與螭烺老師,我還真不認識多少人,可今天的這位風雪來,不是小白,亦並非螭烺老師,那會是誰呢?
此刻我心中好奇,奈何縱是極目望去,風雪中也看不清來人身形,半晌,隨著他一路踏雪之音漸近,聽聞他開口朝我問訊,我才能略略分辨出,這或許是個年輕文士,或許還是個迷路的過。
“兄台,這位兄台……”
來自山下行來,遠遠地應是喚我無誤,而我茫茫然轉身,尚未接口,倒不知他為何突然噤聲,一時間,我隻聞耳畔風聲伴其疑惑驚訝之歎,直至半晌後,來才仿似回過神來,卻問我道,“不知兄台可是白暨先生至交好友,龍……,龍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