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手握到了一起。
將近六年沒見麵了,兩個人都起了很大變化,德成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一個青年,身高、麵相都起了不小的變化,而嚴先生的改變也讓人吃驚。原來那西裝革履、油頭粉麵的嚴先生不見了,也穿了一身八路的土布黃軍裝,那溜光水滑蒼蠅落上都劈叉的分頭也剪成短短的寸頭,臉上多了幾分滄桑。
他鄉遇故知,兩人當然都很高興,寒暄了一陣,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嚴先生你怎麼也----?”
“也當了八路是吧?說實話如果放在幾年前,這是我自己都不可想象的。”
嚴先生笑了笑,“德成,咱現在都是軍人,都在革命軍隊,你別叫我嚴先生了,叫我嚴友文同誌,或者叫我嚴幹事。”原來,這嚴先生是去年入的伍,在軍區宣傳部當幹事。
德成笑道:“是,突然的這麼一看到你穿著軍裝,還真不太適應。一個滿腦子莫裏哀、大仲馬的人怎麼能當上土八路?”
嚴幹事道:“你知道我這個人,讀過不少書還留過洋,也算見過世麵吧。在國外,我見過最富裕的人民生活,也見過最先進的政治製度。回到國內,覺得反差真的是太大了,滿眼都是貪汙、腐化、落後、愚昧,我是覺得這個社會無可救藥了,我鬱悶、苦惱,我想打碎這個社會,可我隻是個文人,我無能為力也沒有這個膽量,也很無奈。我最多也隻能發發牢騷、罵罵人,別的還能做什麼呢?
後來日本人來了,當時我甚至覺得看到了某種希望。當時我認為日本代表著文明、先進,那個大東亞共榮圈有可能是中國的希望,因此我心中並不反對日本人來,甚至希望讓他們來管理,雖然他們的手段激烈了一些,但刺刀下的文明仍然是文明。因此你也知道,我也幫著山本辦過些事,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覺得我是實實在在的為中國的根本利益做事,我是先進力量的代表,我不認為自己幹的是漢奸的事,反而在內心中覺得自己很高貴。當然,我也看到了戰爭、死亡、離亂,但我認為那是一種先進製度、文明社會出生前的陣痛,隻要挺過這個陣痛就會收獲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理想的社會,但事實教育了我。”
嚴幹事吸了口氣,“這個所謂陣痛一直痛了八年而且看不到盡頭,伴隨著這劇烈的陣痛生下的是一個怪胎,南京汪偽政府成立了,但黑暗與過去並無二致。不僅如此,跟日本人如此朝夕相處,也讓我看到了他們真實的想法,別的不說,很大程度上我也是被餓出來當的八路。什麼大東亞共榮?什麼同文同種?他們根本不關心中國的文明與進步,根本不關心中國人的死活,他們關心的隻是日本人、日本國的利益,他們關心的隻是怎麼更多的壓榨中國的資源、剝削中國人的勞力,讓中國人給日本人當奴隸。中國要想進步,不能靠別人,隻能靠我們自己,一個國家把崛起與發展的希望寄托在另一個國家身上,做夢!那隻能是引狼入室。”
德成點了點頭,“嚴幹事,你的心路曆程實際上也是許多人共同的心路曆程。我讀的書不如你多,可到底有些知識,知道一些外麵的世界,對比起來就會對現實不滿,一看到能夠改變現狀的力量就人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那幾年在我們心裏,你和邱殿魁是一路人,但你與他不同的是,你是個正派人。”
嚴先生道:“其實我當八路,很大程度上也與邱殿魁有關。”
德成詫異道:“怎麼講?”
“對現實不滿這一點,我與邱殿魁是一樣的,有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我們兩個是知音、是同誌。可他後來的行為太不堪、太齷齪、太肮髒、太狠毒了。有時候想一想,我怎麼與這種人會有同樣的想法和行為?想起來都覺得毛骨悚然,都覺得惡心。本來是個對現實極度不滿者,生生的被他們惡心成了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