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成哭得像個淚人，一個勁地點著頭。
和尚喘息著：“別哭！別哭！你和尚哥沒有白來一世，打鬼子、殺漢奸，堂堂七尺男兒，灑盡一腔熱血，真乃人生一大快事。”說著大笑幾聲，咽下最後一口氣。
和尚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走的時候隻剩下不到100斤。給和尚下葬的那天區隊長坐在墳頭上哭了，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流淚。
“你他媽的自己躲清閑去了，不愁吃、不愁穿，再也不用打仗、再也不用辛苦。可鬼子還沒打走呢，你就享福去了，你太不夠意思了，老子恨你恨得牙根都癢癢。隊伍開張的老人就剩我和老錢了，二排長、三排長、猴子、現在是你，你們走吧，都走吧，就剩下我們在這苦撐著。”
德成覺得他眼中流出的不是淚水，分明是滾燙的鐵水。
“你這人真沒出息，三十多歲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說上，連個兒子都沒養，說走就走了？也難怪，咱八路軍有紀律，結婚得二十五歲，八年黨齡或軍齡，團級以上幹部，你小子除了年紀一大把以外哪條也靠不上，可小鬼子總有打跑的一天吧？到那時還不是誰想娶就娶了嗎？你就那麼心急，就等不到那一天嗎？”
“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好安逸，老子總想把你提起來當副隊長，你腦子挺好使，可你總是不想動腦子，總想當個大頭兵衝啊殺的，你痛快了，可把一大攤子事都推到我一個人頭上，你太不夠爺們了。”
“我知道你走得也不安心，鬼子還沒打走呢你能踏踏實實的走？你放心，就是再苦我們也得硬撐著，你沒殺完的鬼子我們替你殺，我們殺不完還有我們的子孫接著殺，一直把他們殺光，一直殺到他們日本老家去。”
德成沒有流淚，他的心中卻流著血。
永別了，我親愛的兄長；永別了，我的老師，是你教會了我在戰場上怎麼生存、怎麼撕殺。如果我能活著看到日本鬼子失敗的那一天，如果將來我能有孩子，我會帶著他們來給你上墳，我會給他們講你的故事。
他攥緊了手中的步槍。
大哥德勝也來了，他是專門向軍區敵工部請了假來的。因為考慮到保密的原因，出殯的時候德勝並沒露麵，晚上大家散了以後，德勝爬在和尚的墳頭哭了好一陣。
德勝已經好幾年沒見過兄弟了。
他驚異於戰爭對一個人的塑造，幾年前兄弟分別時德成還是個白麵書生、是個孩子，現在不僅僅是個子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也不僅僅是更壯實了，他從德成眼中看到了一種堅毅，那是一個戰士的堅毅、一個男人的堅毅，他的兄弟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軍人。
男人之間不需要太多溫情。德勝問了問兄弟這幾年的經曆，又問了兄弟是否已經入黨。德成說已經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正在接受黨組織的考察。
“我隨時準備像個共產黨員一樣去死。”德成想起了死去的和尚與猴子。
德勝搖了搖頭，撫著德成的肩膀：“不！死對我們來講是一件太容易太輕鬆的事了，甚至是一種幸福。一個男人不僅要準備悲壯地去死，還要能為了理想屈辱地活著，這才是大丈夫、偉男子。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為了這個國家與民族，你都要隨時準備像個共產黨員一樣的去戰鬥！”
他把“戰鬥”兩個字念得極重。
德成望著哥哥的眼睛，深深地點了點頭。
德成懂得，有一種信仰叫做忠誠，有一種品質叫做堅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