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幾個人走出房門的時候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那都是被驚醒的左鄰右舍出來看個究竟。在人巷中穿過,邱殿魁感到兩旁人群射過來的眼神並不是那種讓人陶醉的諂媚,而分明是比這冬日的寒風更加寒冷的利刃,他心裏打了一個冷戰,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德勝臉上滿不在乎,但心裏一直緊張地思索著,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思維,試圖迅速理出條理。他從最近的事情想起,難道今天護送那兩個人的事情敗露了?不太可能,如果是那樣鬼子幹嗎不當場把自己和那兩個人一起抓住?那豈不是效果更好?況且幾個關鍵的環節,比如進城門、入住、進官房裏大門自己和那兩個人都是分離的,就是出事也聯係不到自己身上。唯一在一起行動的時間就是送那兩個人上車。是兩個火車司機露了風?但一大早兩人就開車去了省城到現在還沒回來,況且去省城捎個把人也是常事,不至於引起什麼注意。
他基本將這次護送露風的可能性排除了。
那就是除夕搞炸藥炸兵營的事情?
他仔細想了想每一個細節,認為沒什麼毛病,因為他嚴格遵守了區隊長的批示,隻參加謀劃而不參加行動,不可能把他與這件事聯係起來,那毛病到底出在哪呢?
他突然看到了走在前麵的邱殿魁,心中突然靈光一閃,毛病是不是就出在這小子身上啊。
原來邱殿魁挨打、被開除、找自己哭訴、和自己套近乎這一切都是做了個套給自己鑽,破綻肯定就在於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自己按捺不住而去了趟礦區要看個究竟,那天是不是碰到這小子自己已經想不起來了,但被這小子告密看來是肯定的。可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怎麼現在才抓自己?這一點他沒有想透。
但不管怎麼說,他已經把破綻集中到了搶炸藥這件事上。
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日本人沒抓到什麼把柄,為此他十分感激兄弟德成為他做的一切,還有鴻發,要是沒他們兩個,可能那個小本子還真要惹出大禍。這盤棋還沒有走死,隻要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就要把這盤棋下活。
主意已定,於是一路上開口罵著邱殿魁,其實也是在放鬆著自己過於緊張的情緒,他知道他不能太緊張,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馬上就要來臨了,他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應付即將到來的一切。
“你小子把我賣了多少錢?賣少了我可不答應。你拿這黑心錢,生個兒子都沒屁眼。”一路不停嘴地罵著,也在告訴那一街筒子的人,這邱殿魁是個漢奸,大家小心。
邱殿魁被罵得麵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像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重野和山本兩個人正等在屋裏。
德勝經常給守備隊送給養,平時和重野也是熟人。他脫下帽子給重野鞠了個躬,拉長了聲音道:“重野太君好,”然後又對著旁邊的山本,“喲,這不是山本校長嗎?原來山本校長也是個太君,山本太君好。到底是什麼事呀?這一宿就沒讓我睡覺,困死我了,咱這完了事我得回家補個覺,重野太君可得替我向礦上請個假。”
山本並不答話,隻是慢悠悠地看著他。重野又從桌子後麵走出來,圍著德勝繞著圈子,兩個人共同營造著恐怖、壓抑的氣氛。
德勝已經曆過多次與土匪刀對刀槍對槍的陣仗,多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他不畏懼死亡,但他畢竟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未經曆過這樣的陣勢,心裏還是很緊張的。他好像麵對著一個看不到內容的箱子,他不知道裏麵裝了些什麼,他也不知道這兩個日本人要出什麼招數,他應該怎麼應對。但好在他有跟人交手放對的經驗:不要死盯著對方的拳腳,不要被那些花招欺騙,要死盯著對方的眼睛、盯著對方的肩膀,即使再好的拳師也很難掩飾自己的眼神。
現在就是在和一個強大的對手在放對,雙方都在轉著圈子尋找對方的破綻。而自己現在沒有進攻的本錢,最重要的是不讓對方抓住自己的破綻,同時尋找對方的真實意圖。
隨著重野一圈一圈的兜著圈子,德勝不但沒有表現出緊張,反而越來越困倦,似乎已經支撐不住,站在那裏蔫頭耷腦的,眼皮也象是支撐不起來,站在那裏似乎就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