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清白(2 / 2)

可是,裴擁俊最終舊傷發作亡故,未曾有所善終。

而裴謝堂,裴謝堂……

朱信之喉頭哽咽,一時間,激動得難以自持,隻覺得心口被什麼堵著,重得他膝蓋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從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

孤鶩一左一右扶住他,他勉強站住了,已是淚落如雨。

而她……

他張了張唇,心口猛地抽疼,臉色煞白。他伸出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低聲呢喃:“她是被我親手毒死的。”

就是這雙手,在宣角樓上,他端了鴆酒給她。

就是這雙眼,眼睜睜的看著她喝了下去,未曾濕潤半分。

那時候,在宣角樓上,春風凜冽,她笑著對他說:“王爺,你是來送我的嗎?”

她說的話,閉上眼睛,每一個字都還回蕩在朱信之的心頭耳邊,每個表情都還清晰入目,仿佛一直以來都不曾消散。她說:

“怕得要死。但左右都要死,還是讓自己舒服些為好。”她垂眸,似留戀不舍般的一聲輕歎:“畢竟,地獄裏沒有王爺,我啊……沒有人陪,會很寂寞的。”

她說:“王爺,你不信我。”

她說:“王爺問我對不對得住我爹,我覺得有些對不住,卻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我沒能保住他的遺腹子。僅此而已。”

她說:“世事滄桑,我的時候到了,裴家的時候也到了。隻是……我死於你手,王爺,黃泉路,奈何橋,裴謝堂當為你停留。”

她說:“你可千萬別讓我久等啊!”

而他當時,隻回了她一句:“走好。”

一時間,萬千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劃過。

一會兒是她歡快的笑著對自己說話,一會兒是她穿著鎧甲站在千軍萬馬跟前,一會兒是她用淒然的目光瞧著自己,欲言又止……

朱信之扶住心口,忽覺口裏腥甜,耳邊孤鶩已驚呼了一聲:“王爺,你吐血了!”

燕起和燕走也趕忙站了起來,燕起滿眼都是擔心,燕走卻擰著神色,定定的看著他。朱信之摸了摸嘴角的血,心血起伏,他頭暈目眩的坐下,用內力壓住了不斷湧上來的腥甜,才擺擺手:“我沒事,你快說,一個字都不要落下,我要知道真相!”

燕走定心說:“方才我爹所說,就是全部的真相。泰安郡主沒背君叛國,你們拿到的那些證據都是北魏偽造的。事實上,直到她被召喚回京前的一天晚上,她都還在斡爾瀚城同北魏人打仗。”

“我知道了。”朱信之呢喃:“這是計謀。”

“是。”燕走垂眸:“是我給拓跋錦獻的策,也是我,帶著人來東陸尋到的泰安郡主的手書,偽造的證據。我罪該萬死。”

“你是如何拿到的手書?”朱信之問。

燕起道:“買的。”

“何人所賣。”

“不認得。一個老管家模樣的人賣的。想來是有渠道。”

“再見這個人,能認出來嗎?”

“能。”

“好。我就暫且信你。”朱信之深吸一口氣:“除了你的口供,你還有什麼別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件事的清白嗎?”

“有。”燕走從懷中捧出來一些東西,全部放在朱信之跟前對著桌子上:“這是當時拓跋錦給我下的手函,其中有命令。這是我給拓跋錦的上書,寫了當初的一些細節,均可對比得上。”

朱信之又追問了一些燕走為何會投降的事情,燕走都一一說了。燕起在一旁聽著,聽到傷心處,不由連連垂淚,讓人不忍細問。

朱信之在這些事情上格外謹慎,一來二去的問了很久,在確定了無數的細節後,他已確定燕家人說的話是百分百可信的。屋外,太陽已經落山,黑夜即將來臨,就好像東陸,在風雨飄搖中從光明走向了黑暗,而世人渾然不知,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那個人,早已零落沉了地下的塵埃。

“好,如果你同我麵君,你肯嗎?”朱信之最後問。

燕走點頭:“隻要你答應庇護我的父母妻兒,我但無不肯。我這一條命,本就該丟在北魏,如今不過是撿來的,如果能換得他們平安,我也該萬死贖罪,我手裏還有一份北魏的軍事布陣圖,我已臨摹出來,隨時可以交給東陸。”

“那就走吧。”朱信之平靜的起身。

他安撫了燕起幾句後,便率先出了院門,背影什麼都看不出來,可熟悉他的人孤鶩和長天都知道,他的腳步虛浮,顯然情緒格外不穩。兩人心中擔憂,急忙跟上他的步子。

來時三人,去時四人。

馬車隱秘的接走了燕走後,長天先回淮安王府,帶了人來將燕家人安置在淮安王府。朱信之則帶著燕走入宮,請見宣慶帝。

那一天,是宣慶二十三年六月初二,距離泰安郡主被賜死,整整四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