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打了一針雞血,前一秒,她還是躺在床上的鹹魚,這一刻,她已經捂住了衣領,正襟危坐。
可她不再發話。
傅承林總結︰“原來你深夜找我,隻是為了說一聲,我操……”
他將手機放到了一邊,不再照著自己的臉。
薑錦年糾正他︰“這是一個語氣詞,一個口頭禪,表達情緒的詞組,你不能往那個方麵想。”
傅承林反問︰“哪個方麵?”
他壓低了嗓音,聽起來又壞又正經︰“薑同學不妨展開講講。”
薑錦年道︰“別跟我裝純。”
她並不能從屏幕中看到他的反應,她隻能瞧見米色的天花板,以及一盞吊頂的水晶燈,燈光如流水傾瀉,照亮他們雙方的視野。她索性躺回床上,為自己蓋好被子。
傅承林的聲線似乎很近︰“我在想你當年的口頭禪,你經常說,他媽的、我操、要命、幾把玩意兒,我當時就很奇怪,你跟誰學的這些?你一個女孩子……”
薑錦年沒料到,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她頓覺尷尬,仿佛在經受一場公開處刑。
她佯裝無所謂地回答︰“我改正了,我現在是人模狗樣。”
傅承林笑問︰“你知不知道人模狗樣是個貶義詞?”
薑錦年道︰“我用來形容自己,明貶實褒。”
話中一頓,她接著說︰“而且,我經常累得像狗。”
枕頭和床墊都十分舒適,她深陷於溫柔鄉,半困半醒,心弦鬆懈,話也變得更多︰“我從小就活得挺累,不過沒什麼好講的,誰都不容易,誰都有煩惱。我今天跟你解釋一下,髒話是從哪兒學的……”
她打了一個哈欠,緩緩道︰“我家住在南路城,鄰居是雜貨鋪、賣菜攤、熟食店,所有店麵擠在一起,衣服都晾在電線桿上。空間太小,就容易爆發矛盾,我聽過大人們無數次的吵架,直到我也變成了大人。”
傅承林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你從沒和我說過童年經歷,今天是第一次。”
薑錦年輕笑︰“我十八九歲的時候,真的挺虛榮。”
傅承林不以為然︰“我不覺得。”
薑錦年仍舊堅持︰“我上大學那會兒,特別害怕別人發現我很窮,可是學校公開了貧困生名單。我以為你會笑話我,但是你沒有。你把比賽獎金轉給我,還幫我爭取到了公費出國……”
濃淡相宜的夜色中,她深吸一口氣,攥緊床單︰“我不懂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總是在鼓勵我,支持我,給我信心……你知不知道,當年為了趕上你,我快要累死了。”
她將手機豎立,緊卡在兩個枕頭的縫隙裏。這樣一來,傅承林說話時就好像在她耳邊發聲,她也不用再費那個力氣捧著手機。
傅承林瞥了一眼屏幕,正好看見她的側臉。他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會兒,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他說︰“除了差點兒讓你累死,我還是給你留了一些正麵印象。”
牆上掛鐘指向了淩晨三點,他心道時候不早,便說︰“先睡吧,晚安。”
薑錦年適時接話︰“嗯,還有一件事,今晚你送我的那雙高跟鞋,我不方便收下。”
傅承林卻道︰“如果是手機電腦,你退給我沒關係,我還可以用。高跟鞋就隻能扔了,浪不浪費?”
好像真有點兒浪費。
薑錦年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躺在床上翻了個身,關掉了室內燈,整個人都很疲憊,混混沌沌地像是掉進了夢裏,又像是依然沉湎於現實,腦子裏還在想他。
他也困了,語聲漸低︰“你就當我是……聊表心意。”
聊表心意。
這四個字,讓薑錦年一霎清醒。
她回答︰“好的,晚安。”
言罷,她按下手機,結束了漫長的視頻通話。隨後上網一查,“聊表心意”的官方解釋是︰略微表示一下心意,隻是一種客氣的推辭。
她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久別重逢,緣分與默契都微乎其微,聊勝於無。
她坐到了一把躺椅上,伸直雙腿,緩和氣氛︰“你看好外匯的發展嗎?”
傅承林道︰“今年六月二十三號,英國要進行脫歐公投,投票的結果,會直接影響匯率市場。你猜它們脫不脫得成?”
薑錦年想起來,傅承林從前就經常和她打賭。她有時覺得投資是一種賭博,盈虧漲跌,如影隨形,而她因為童年經歷,對高風險有著本能的厭惡,傅承林恰好與她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