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繡坊夜聚(1 / 2)

翌日傍晚,依婷繡坊門前又來了一輛馬車。白曄和婉茹由車上下來,彬彬和無岐早就候在門口,將他們迎了進來。

繞過前院,他們被帶入內宅。白曄第一次見這麼豪闊的宅院,不由放慢了腳步觀賞。婉茹一路看到繡娘們或是在房中做工,或是來回穿梭在院中,手裏托著布料或成品,雖忙忙碌碌但秩序井然,心道,看來這孟娘子名不虛傳。

二進的廳堂裏麵已經打掃幹淨,彬彬讓他們上座,兩人推了,隻在側首落座。彬彬也不勉強,叫仆人去請父母過來,就跟無岐一起陪他們夫妻喝茶。白曄和婉茹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四周,隻見這廳堂雕梁畫棟、陳設考究,屋內擺設均不是俗物,若說金碧輝煌也不過分。果然是泉港數一數二的巨商富賈,這外宅也如此奢華,婉茹暗暗想到。

不一會兒,穆翊帆和孟依婷一同過來了。穆行主一見白曄兩人,忙拱手寒暄,白曄夫婦也忙還禮。穆翊帆見婉茹姿容秀麗、儀態端莊,心生好感,誇讚道:“久聽小女提起娘子賢德,在海上對她照顧有加,穆某還未謝過。今得見,果然是大家閨秀風範,看來阿曄有福!”

婉茹落落大方的回禮自謙道:“主人謬讚!妾身不過普通村婦,蒲柳之姿,哪有什麼閨秀風範。”穆翊帆微笑頷首。孟依婷瞅著婉茹也十分順眼,過來拉住她手道:“白娘子憐憫我女,受累看顧她,方使她能周全。如此,受妾身一拜!”說完就要曲了膝蓋。“怎可使得?”婉茹趕忙扶住她:“大娘子快請起!折煞婉茹了!”

幾人又相互客氣了幾句,李阿嬤過來求示下,穆翊帆才示意眾人到偏廳入了席。孟依婷親熱的攜著婉茹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婉茹稍一推讓即從命落座。穆翊帆坐在上首,左側是白曄、無岐;右側是依婷、婉茹和彬彬,李阿嬤等仆從在一旁擺箸、布菜。六個人其樂融融,說了不少體己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穆翊帆停箸對白曄說:“阿曄到我身邊也一月有餘,看我舶行如何?”

白曄見他神色頗為認真,也停箸抱拳道:“主人如是真心一問,阿曄就真心回答。”穆翊帆聞言不由笑了,剛想開口,對麵坐著的婉茹搶先說道:“阿曄生長在漁村,不懂避諱,主人莫要見怪!”穆翊帆笑著搖頭道:“白娘子才是見怪!咱們不過做生意的,又不是官府,說什麼都不打緊。再說,我就是喜歡阿曄這快人快語的秉性。”彬彬也說:“婉茹姐姐放心,我爹爹最是喜歡真性情的人。”婉茹才不再說什麼。

白曄才正式開口道:“我看穆氏舶行條令分明、令行禁止、兄弟歸心,這麼大的體量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了。但是,還有二個重大的隱患。”

“哦?是什麼?”

白曄看看婉茹,婉茹低頭飲茶。他才說:“一是綱首權責不明,導致綱首權力太大而責任又太小;二是公私纏雜,久之必是怠工盛行,人浮於事。”穆翊帆往前探了探身子,直視著他說:“綱首的事情我已注意到了,若不是權力太大,缺少監察,怎會有鄭六七之禍?我已跟袁掌櫃商議,下一步就要著手明確綱首職責,明晰獎懲,莫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但你說的公私纏雜……又是何事?”

白曄拿起一個酒杯在手中把玩,問穆翊帆道:“據說泉港別的舶行都隻管租賃舶舟,其他一概不管,都是租舶舟的綱首物色部領、水手及舟師等人,並招攬客商的。舟上人人都可帶貨,以貨帶薪。為何穆氏舶行偏要養了這麼多人?尤其是簽‘身契’的人,不管是否出航、出航收益豐減,年底都要分花紅,而且我聽說他們的家人生養病死一概由舶行承擔。如此一來,開銷巨大。若隻租賃舶舟不是更省成本?”

聞言,穆行主尋思半晌,方才開口道:“當年我駕‘鴻鯤號’出海闖蕩,本是身無一物。除了那巨舟,沒帶任何貨物,也是少年輕狂、自信滿滿,覺得一定會搏出個身家出來。但向族內招集水手之時遇到了困難,你也看到舶行裏穆氏子弟甚少,那也是因為當年族人均不認可我所行之事,無人響應。在泉州這地界,宗族不支持,做什麼都舉步維艱。我隻有招貼告示,公開招募,將報酬提高,誇下海口,允諾成與不成,都供養他們的父母妻兒終生。為使大家相信,還將我祖宅典當了,換取了三千兩銀子,壘在城門口,凡報名者當場發給五兩……就這樣,我終於招募到了二百七十六人。”

“所以後來果真賺取了身家,主人要兌現承諾,就有了目前的情勢。”白曄點了點頭。

“也不是全為了履行承諾。”穆翊帆麵有憐惜之色:“跟我出航共有二百七十六人,三年後回來的卻隻有七十六人。大部分的兄弟都葬身在大海,或者客死他鄉。他們為了我一念固執付出了性命,我供養他們的妻兒老小,也是應當。”

“我所說‘公私纏雜’,一是人事纏雜。主人上述舉措雖合乎道義情理,卻不利於舶行長遠。在我舶行簽‘身契’的,主人將之稱為‘家人’,身家性命與舶行捆綁,應是最為舶行賣命的人。主人也知,‘身契’待遇優厚,若都轉為‘身契’,則舶行絕無可能負擔得起。可,何人應該轉為‘身契’?我行裏雖有定製,卻浮於表麵,並沒有嚴格落實。我聽大家私下抱怨過,說一切還都是主人及掌櫃、堂主的意思。是人皆有偏愛,有偏愛難免不公,一人不平則可能多人受之蠱惑。鄭六七之禍蓋因如此。再說,‘身契’之人誠然該為舶行出生入死、以命相托。但是隻賞不罰,如此養法……也難免有人懈怠貪私。而簽‘年契’之人占舶行大多數,他們自知在舶行無望轉為‘身契’更是行事短淺,以己為先。長此以往,屬下擔心無人用命。”白曄娓娓道來,穆翊帆不住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