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子中間,有一片荒草,長在凸凹不平的地麵上。這種荒蠻,好像不是一個居民區該有的樣子,六歲的我卻喜歡的很。我手裏拿著一把玩具衝鋒槍,以為自己是一個戰士,正在與一群日本人戰鬥。我時而小心躲避,時而迂回前進。遭遇意外的敵人時,就幹脆利落把他們消滅;對方火力太猛時,就躲進草叢裏窺視著,學著電視裏的情節,待時機成熟,忽然跳出草叢將敵人擊斃。幾個回合後,我穿越了滿是塵土的草叢,衝向一塊坡地,來到了院子南側的一排菜窖邊。
我喜歡一個人玩。不過,這種孤獨感並不讓人輕鬆。我在想這裏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能不能和我成為朋友。我總覺得他們早已成了死黨,想象他們經常到郊外樹林冒險,或者喜歡惡作劇整人。對了,還有林美霞,她比我先來這裏,是不是早就認識這裏的人了?
我們昨晚才來到這個叫做平原農場的地方。爸爸騎著新買的二八自行車,拉著我和媽媽,經過十裏夜路才來到這裏。在夜幕中,我看到一座三層大樓朦朧暗淡的輪廓,還有一排排整齊的平房。這裏顯然要比我之前待著的農村要好。大路向左拐了一個直角,不多時又向右拐一個直角,直行下去,就到達最裏麵的大院了。到家後還沒來得及收拾堆在地上的物件,爸爸就說,“保田還在等咱們,先去他家一趟吧!”
我們離了家,去向本排的最裏麵一戶。這一家人果然在等我們,他們和爸媽是老相識,有說不完的話。微胖的阿姨很健談,英俊的叔叔溫文爾雅。整個屋子給人一種知足常樂家庭的氛圍。
他們談起我來了,接著就想到林美霞----他們的女兒。他們想知道孩子們哪個長得高一些。隨著阿姨的幾聲吆喝,一個女孩從裏屋急匆匆地走了出來,看著十分緊張。我們被兩邊的家長硬生生推到一起。爸媽們的比較之後,發現我的個子比林美霞要矮一些。阿姨問道:“美霞和小宇是同歲嗎?”爸爸說我是屬狗的。保田叔叔和阿姨說美霞也是屬狗的。又比較了出生月份,我是正月,林美霞是臘月。我比她還要大將近一歲。阿姨說,“男娃娃們長得可快了,過幾天就長起來了。”我才安心了些。她看著我們的窘態,拉長了聲音唏噓道:“唉呀,這兩個孩子,你們在哈爾濱時候一天價在一起耍,這會兒咋了這麼害羞?”我對這女孩是毫無印象,她如此的不友好,我哪裏會認識她。我一定要讓我的個頭盡早高過她。
我拿著衝鋒槍,坐在菜窖邊上,環視著大院。院子裏如此寂靜,沒有一個孩子,他們都去上學了吧?“我才剛來這裏,應該還能再逍遙幾天吧。”我心裏想。
我不記得這是第幾次遷徙了。我記事開始的時候是在幾年前,三四歲的時候,當時我和媽媽正在千裏之外的哈爾濱的一間招待所暫住。後來我們搬到了黑龍江安達縣的一個部隊基地,我才對爸爸有了印象。在那裏度過美好的兩年時光後,我們又回到了山西的農村老家,不久又匆匆地來到了這裏。這是爸爸最新的單位,叫做平原農場。我們的家在平原農場最裏麵的一個大院子裏。
我坐著的地方,是大院子的南側。整個這一排都是菜窖,旁邊是大門的水泥門柱。除了西麵和北麵的平房,和東麵的公廁和小樹林之外,院子裏隻剩下了坑窪不平的空地,和我麵前的野草叢。東邊的圍牆外麵,還有一層更高的牆,上麵還有鐵絲網。盡頭的拐角,有一個很高的塔樓。我忽然看到,塔樓上的士兵正在用手裏的槍瞄著我。難道是因為我不該玩戰鬥殺人的遊戲嗎?我趕快往家跑。
我家在北側平房的西排最外麵一戶。我闖進了那淺藍色的兩扇木門以後,才鬆了一口氣。這個帶著小院子的家,是我最安全的城堡。剛進來時,左手是廚房的側麵,右手是院牆,是一個比較窄的通道。經過麵前的照壁和廚房拐角之間以後,就來到開闊的四方小院,看到門窗嶄新的兩間正房。從右側的門進去是正房的外屋。外屋的右側被一排家具占滿了,靠裏是一個帶著大鏡子的衣櫃,然後是兩個大小相同的立櫃,都是一色的赭紅,油亮如新。左側是一個天藍色的沙發,沙發的扶手和靠背上覆蓋著有著網眼的白色紗布。我去沙發後麵的箱子裏去找書看。發現一本封麵充滿魔力的厚書:黑色的夜空,掛著一輪彎彎的月亮,上麵躺著熊媽媽和熊寶寶,熊寶寶聽媽媽講故事,進入了甜蜜的夢鄉。書皮下方,幾個彩色的線條組成一行字:“365夜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