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恒沒舍得坐公共汽車,他跟同學借了一輛自行車,騎了十幾裏路回家。
都已經開春了,太陽曬到的地方,雪已經融化,公路上還好些,鋪了石子,沒有泥水。等進了屯子,路就很難走了,雪水把路弄得泥濘不堪,黑泥沾滿車輪子,根本就蹬不動,車輪在泥水裏打滑,走一步都很吃力,濟恒隻好跳下自行車,推著往家裏走。
快中午了,家家戶戶的煙囪冒出了炊煙,嫋嫋婷婷的,輕紗一樣,隨著風飄向瓦藍瓦藍的高空,雲也懶散地一朵一朵像柴草一樣堆著。
往常,濟恒很願意看這天、這田和這村落,今天,他卻一點心思也沒有,離家越近,心裏越忐忑,不知道,脾氣大得不得了的父親,會怎樣暴跳如雷呢?
進到院子裏,他屏住氣,心裏咚咚地打著鼓,輕手輕腳地把車子放下,悄悄推開門,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張濟恒的媽媽喬桂芳從裏屋出來,見是濟恒,很驚訝:“你咋回來了呢?帶的幹糧吃沒了?鹹菜沒了?”
張濟恒不敢看媽媽的眼睛,低著頭,小聲地說:“都不是,我……”他的眼淚就快掉下來了,低聲說:“我把錢弄丟了。”
“咋地?錢丟了?”喬桂芳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原本很大很漂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有點空洞洞的,就像平時,爸爸衝孩子們發脾氣時,她的緊張和驚恐。
張濟恒不知為什麼,忽然就有點氣急敗壞,對自己的惱怒,對小偷的憎恨,還有後悔、恐懼,各種複雜的情緒一齊湧上來,他莫名其妙地就生起氣來,語氣也變得粗暴起來,沙啞著嗓子說:“丟了,在公交車上。這不,跟同學借了一輛自行車,騎車回來的,我得拿點錢交生活費。”
喬桂芳的臉漲紅起來:“啥?那可是賣了土豆又東挪西湊的錢啊。真丟了?”
張濟恒說:“嗯,我也不想丟啊。我一下公共汽車,一摸口袋,錢就沒了。可是,汽車已經開走了,就是不開走,估計小偷肯定早就下車了,不會到縣城才下車的。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路上還摸了兩次,都在呢。哎!我也知道,那錢湊得不容易啊。”
“我爸呢?沒在家?”張濟恒邊往裏屋走邊說。“你爸在炕上躺著呢,哎!山東老家來電報了,你大爺家出事兒了,這真是屋漏偏遇連陰雨,這可咋整呢?”
張濟恒說:“我大爺家怎麼了?”喬桂芳說:“還不是那些爛事?你爸爸一聽這個消息,就上火了,一天沒吃東西了。見了你興許還能高興點兒,哪承想,你這兒又出岔子了。”
母子倆來到裏屋,坐在炕沿上,喬桂芳說:“兒子回來了,你快起來吧,事情已經出了,想個法子唄!活人還能讓尿憋死?裝熊有啥用?麻溜起來,我給你們做點麵片吃。”
喬桂芳來到外屋和麵,做飯,張濟恒跟過來,問道:“老家出了什麼事兒了?我爸爸怎麼這麼難過呀?”喬桂芳歎口氣說:“哎!你大爺的大兒子,你記得不?叫濟純,有一年還來過咱家呢。”張濟恒說:“就是前幾年跟人打樣架動了刀子,被判刑的那個哥哥?”喬桂芳說:“是啊,就是他,現在病了,說是精神分裂症,被送到精神病院了。他媳婦受不了,就走了,扔下了兩個孩子,男孩兒十歲,女孩兒七歲。”你大爺著急上火,也病倒了,你爺爺發電報,讓你爸爸回去一趟。咱家哪裏有錢哪?這一去路費就得幾十塊錢。還不知道看病要多少錢呢。你爸爸一聽,就犯愁了。剛剛給你湊了學費、生活費。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土豆就隻剩下一點吃的和當栽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