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隻有青春沒有失敗(1 / 3)

北京地鐵4號線,這條貫通城市南北的大動脈,從頤和園、圓明園,穿過清華、北大、人大、北理工、民族大學,跨過中關村,直達高鐵南站,是北京最擁擠的線路之一,也是來京學子們夢開始的線路。

10月的初秋,下午3點,4號線難得的閑暇時間,此時車上的人不算太多。

靠近地鐵門側,坐著一位二十來歲的青年,黑皮鞋、藍襪子,西褲、白襯衣、紅暗格紋的領帶,如果再掛一個牌牌,就像極了鏈家的中介。他不是。

他雙手捂頭,臉深深地埋在大腿中,已經充斥了懊惱與煩躁,更有的是彷徨和無助,他覺得燥熱,把領帶薅下來塞進褲兜。還熱,把襯衣的口子一顆顆解開,直到大氅開懷。他開始用右手撕扯自己的頭發,蜷縮在一團哞哞地抽搐, 像受傷的狗,哽咽地舔舔舐傷口。周圍的乘客兀自地看著手機,熟視無睹。這是北京,是我們奮力拚搏,想要紮根的城市,也可能是我們費盡一生都難以融入的城市。

他叫劉京,半小時前剛剛麵試失敗,是他三個月以來的第九次失敗。他有一張名片,正麵寫著清華大學,背麵標注著內向+癲癇。

父親早已不知所蹤,隻留下瘋瘋癲癲的母親,依靠接濟度日。劉京一直想要改變自己,因此他寒窗苦讀十載,也考上了最好的大學,他以為他已經修成了一個正常人,但是事實在打臉。還沒有!

上午的問答和筆試還很順利,加上清華加持,劉京拿了高分,給人的印象也不差。接著有個自我展示環節,就是各位求職者把PPT投在屏上,講5分鍾自我介紹。大公司就是矯情,搞的還很正規,會議室、投影儀、幕布,五個麵試官坐在下麵,一人一杯茶葉水,一打A4記錄紙。

麵試者依次上台介紹,打開PPT,然後自誇、賣萌、搞笑甚至當眾跳舞的都有,5分鍾的展示時間顯然不夠。快到中午12點時,劉京才上台,打開他精心準備的20頁PPT,彎著左臂,背著麵試官,看著大屏磕磕地一頁一頁照著念。念到第三頁,他變得越來越結巴,聲音也越來越小,然後他轉過頭,深深吸一口氣說:“我有點緊張”,並努力做了個尬笑。

麵試官們還以為是才藝表演的持續,就像剛才那些搞怪、逗樂的,是在做行為藝術。然後在眾目睽睽中,劉京向下蜷縮地坐下。躺平。從口中泛起了白色的泡沫,早餐的豆漿、包子、油餅如同浪花般一朵朵噴湧出來。

他又抽了。

會議室忙作一團,Hr姐姐拍著桌子指揮著兩個麵試的小夥子把劉京扶著坐在地上。“掐人中,掐人中”。Hr姐姐叫道。

“人中在哪?”

“上嘴唇中間”

於是,一人扒拉開劉京嘴上噴湧而出的早餐,用大拇指甲杵了上去。似乎有點用。

“拍背、拍背!” Hr姐姐高聲尖叫著。

那本已消停下來的“早餐”,伴著邦邦的拍背聲如泉湧般又汩汩而出。

“拿個盆來接著。” Hr姐姐怒吼道。

領導們見事不好,早就撤了。隻有那些麵試的,認真參與著這難得的展示機會,希望留下個好印象。

劉京已經幽幽的睜開了雙眼。公司的醫務專員背著急救箱也匆忙跑來了,按了按劉京的胸口,心跳正常;放在鼻子前探了探,呼吸也均勻;再翻開眼皮,看了看紅潤的眼底。醫務員湊在劉京耳邊,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有癲癇?”

劉京開口費勁,便點了點下頭。

醫務員便對那幾個麵試者說:“讓他平躺,沒什麼大事,有情況再來叫我。”說罷,背著急救包,走了。Hr姐姐也跑了。

會議桌被收拾平整,有人將劉京抬上去放平,用清水擦了把臉。劉京緩過來了,他知道自己這個老毛病,一緊張,那根筋一上頭,就是要犯了。淚水順著平躺的臉頰汩汩下流,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悔恨,恨自己,為什麼這樣不爭氣。

他掙紮著坐起來,起身找了鞋子穿上。Hr姐姐也被通知過來了,她門見山道:“我們不是歧視別的,是針對你的不誠實。你在麵試單上寫的,‘遺傳病史,無’,這可是誠信問題。。。”

“我沒有不誠實。”劉京道

“遺傳病史上你填的可是無呀。”

“癲癇不是遺傳病!”

“不是嗎?”

“不是!”劉京像受到傷害的瘋狗一樣,拚命抗爭著。

Hr姐姐眼見他激動,害怕再抽過去,忙賠笑道“抱歉,是我搞錯了!是我搞錯了!”邊說,邊拿出一個信封來:“這是我特別向公司領導申請的麵試特別補助,你先拿著,回去等消息吧!”

“不要你們的施舍!”劉京將那信封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推開門就走了。

Hr姐姐撿起信封,塞到劉京的背包裏遞了過去道“別忘了包”。劉京搶過背包,走了。

。。。

“地鐵圓明園站到了”,劉京背著包出了地鐵,一邊整理整理了襯衣,塞到腰帶裏。迎麵的日光射的劉京有點睜不開眼睛,一陣風襲來讓他連打了三個噴嚏,北京到秋天了。劉京騎著共享單車,向東緩行而去,300米就見兩個大石獅子守護著一個混凝土的蘇式大門,門楣上寫著“清華大學”,這是清華的西門。

進了學校迎麵一塊大石頭,上書“人文日新”,順著向前騎行便是學校的東西主幹道,現在起名叫清華路。路兩側是高大的銀杏樹,此時已滿樹橙黃,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隨枝搖逸,煞是美麗。地麵上,金黃的銀杏葉堆積了薄薄的一層,如同錦緞,隻在葉隙間露出一塊塊斑駁的柏油路麵。行人走過,踩在這斑斕的錦緞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自行車騎過,則在車後圈起一個個葉旋,就像大海中的浪花。待疾風襲來,漫天黃葉飄灑,地麵錦浪奔襲,天地渾然一氣,更是蔚為壯觀!

在一旁,蜿蜒的校河伴路而行,兩岸的爬山虎早已在墨綠中泛出淡紅,長長的隨河搖逸,水則在霜浸之後變得澄清,枯葉、殘荷蕩漾波麵,宛若浮沉著的小船。

再大的憂愁,此情此景也已經消逝,劉京已經釋懷,愁雲展開,他感覺在此重新拾得了自信,像放飛了的小鳥。他甚至騎著騎著突然抬起前輪,甚至撒開車把騎。他的左手,下意識碰了碰後麵的背包,包還在,一摸鼓塌塌的有啥異物。劉京岔騎在車上,用腳踩著路牙石停定,卻從包裏摸出個信封來。是剛才Hr姐姐塞進來的,上麵簽字筆寫著一行工楷:感謝您對我們公司的信任。

拆開了,兩張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劉京很是欣喜,這可是三個月來的第一筆收入!旋即又失落,別人憐憫施舍的兩百元。劉京默默把錢揣到兜裏,把信封團了一個球隨手扔到路麵的垃圾桶。這世間,唯青春與金錢不可辜負!尤其是金錢!

畢業的學生嫁出去的娘,學校其實已經和你沒有一毛錢關係,你卻真真地還想依偎在她懷裏吸奶。高考人生頂點,畢業接著失業,這是劉京生活的寫照,生活在小城市,母親瘋瘋癲癲,孑孓一生,四十歲才有了他,而父親卻早已不知所蹤。劉京自己也是寡言少語,鮮有朋友。隻是埋頭讀書,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僅在此中能找到些許自信。高考中的,披紅戴花、新聞采訪、高朋滿座、讚譽齊身,一時間真真覺得人生到達了巔峰。而過後呢?上了大學,一樣的布衣寒食,一樣的沒有朋友,唯一不同的是失去了對學習的動力,失去了晨讀早睡的習慣,隻有渾渾噩噩與遊戲相伴。蹉跎四年,要步入社會,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趁手的家夥也就是一紙畢業證?也就是如此。

劉京騎車到了校中心十字路口,轉頭望了望左側的二校門,後麵是巍峨的大禮堂,那裏是莘莘學子們向往的地方,也是自己心中的故鄉。向右轉,是照瀾院,清華生活區的商業中心,箱包水果雜貨,叫賣聲此起彼伏,趕得上世間任何一個農貿市場的繁華。

劉京就租住在這裏,一個背街平房的北向單間。說環境差?錯。這裏絕對稱得上是菜鳥畢業生的豪宅!不是地下室,不是群租,有獨立衛生間,在清華校內,緊鄰宇宙中心五道口。。。據說這平房一平能賣到30萬!而租價僅僅6千一個月,絕對的良心。然而劉京單獨是租不起的,他與人合租,住在朝北的小間。

8平米的屋子就是劉京的小窩,一櫃一床,地上滿是泡麵的袋子和衛生紙球,空氣中有種微微的,男生宿舍特有的酸騷的味道。臨床靠北窗橫著一張電腦桌,水冷的主機,高精鍵鼠,再配上兩個40寸的霸氣雙屏,是屋內最紮眼的裝備。

劉京看看電腦暗叨:放鬆一下吧!便開機大戰十和,九勝一負,戰績甚是威武。欣然間感覺比較疲憊,向後在床上一躺,倒頭便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劉京恍惚中聽到房門吱吱呀呀地響,他沒睜眼,知道是室友回來了。但見一個肥碩的身影,開門橫著擠了進來,也是背著包,提著一個袋子,呼哧帶喘。屋子裏亮著盞小燈,昏黃的燈光下在這個白胖子的腦袋上映出幽幽的光,二十多歲的年齡早已有了薄發覆蓋的地中海,也算是骨骼清奇,天縱英才了。他是崔凱,劉京的室友,也是7月份剛剛畢業的,劉京叫他凱總。

與劉京不同的是,凱總是大牛,地地道道的大牛!

凱總打小就不是學霸,而是神一般的存在。成績自不用說,妥妥的全市第一,每次甩開第二名好幾十分,更是學科競賽的狂熱愛好者,奧數、奧物、奧化、奧生,隻要帶奧字的,除了奧運,凱總都積極參與,而且成績也是斐然,全國一二等獎是常事,省集訓隊、國家集訓隊常客。轉眼高三,凱總已經獲得清華的保送資格,但這孫子執意要考,說保送了人生不完整。學校和老師當然非常支持,因為凱總能大幅度拉高學校的高考成績。結果,全省高考成績第三,凱總懊惱不已,說:考失誤了。

其實,凱總參加高考的原因也很清楚,就是保送的名額專業不是最好,而凱總是要上姚班的。

“姚班”是清華學堂計算機科學實驗班的簡稱,是由世界著名計算機科學家姚期智院士於2005年創辦的,致力於培養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普林斯頓大學等世界一流高校本科生具有同等、甚至更高競爭力的領跑國際拔尖創新計算機科學人才。可以說是清華中的清華,是校內至高至上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