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占領沈陽的時候,對中國人並不友善,可是和蘇聯人的所作所為相比算是模範占領軍。老百姓們以為忍讓忍讓,俄國人控製了整個城市,紀律會好起來。沒有想到俄國人變本加厲,街上找不到女人,開始三五成群的闖進居民家裏要求上門服務。齊師傅血氣方剛,人又會些功夫,家仇國恨一口怒火,開始暗中刺殺作惡的老毛子。他每次行動都很小心,蒙著臉不讓人知道身份,殺掉的俄國人也都小心的掩埋,不留下線索。幹了一個月,殺了12個蘇聯人後,有人上門來警告他當地的共產黨組織已經知道是他在暗殺俄國人,讓他趕緊躲避。
齊師傅不以為意,繼續暗中盯梢俄國人。他沒有想到黃雀在後,中國人盯上了他。一次他要動手的時候,幾個人趁他沒有防備,一擁而上把他抓起來。他被關在一處牢房裏,三天的嚴刑拷打讓他坦白了所有的暗殺。有人告訴他破壞中蘇友誼,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反革命分子,他被判處了死刑。殺他的前一天晚上,有看守秘密放了他,說中國人不殺中國人,尤其是不殺打鬼子的好漢。但是他最好趕快離開本地,下一次被抓住,可沒有人來救他。
齊師傅沒有回家處理家產,連夜逃離沈陽,輾轉來到了本城,隱姓埋名開始新的生活。他三十年來小心翼翼,雖然平安過來,可是生活總是在陰影下,擔負著極大的壓力,總是觀察別人是否認出他。他不敢結婚成家,唯恐東窗事發連累家人。倘若幾次運動和文化大革命讓人知道他當年業績,他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可的事情。
我聽完他的經曆有些目瞪口呆,早知道他不是簡單人,沒想到如此驚心動魄。我情不自禁說道,“齊師傅,你是我的英雄偶像。你在我的年齡已經幹掉12個老毛子,我需要努力,這次上越南前線一定幹掉20個越南鬼子,也不枉你的栽培!”
齊師傅差點讓我給逗樂了,他呸的一聲罵道,“你小子不要胡攪!我告訴你這些可不是讓你去逞英雄,我是警告你不要低估了別人。天外有天,能人無數。你心腸好,看不慣別人仗勢欺人,總想幫助弱者。可惜你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改變不了任何的現狀。而且你的性格太危險,這個社會可容不下你這種率性而為的人。你不改變,你遲早要吃大虧的!難道你也想像我這樣,擔心受怕的生活三十年?”
“我懂你的話,軍隊裏我已經嚐到苦頭。這次黃金牙的事情,絕對不是我故意找事。你放心,以後我不管閑事,遇事躲著走,做個模範老實人!”
齊師傅看了我半晌,知道我的保證是三心二意,搖搖頭歎氣說道,“你從小就有主意,沒有人能說得了你,不撞南牆不回頭。哎,你已經是一個男人,我做師傅的也沒法說你,你的路還是要自己走!”他轉變話題,問道,“你這次回來在家裏住多久?”
“師傅,我不回家了,明天早上就回部隊。你不要告訴我媽,我回去後寫信告訴她。除了黃金牙、二狗子和那個女工,沒有人知道我回來。等別人發現黃金牙他們的屍體,他們也找不到我的頭上。”我已經考慮過如何善後,唯一有些遺憾的是不能去看看冬子。
齊師傅點頭讚許道,“這樣也好,保險很多。你換下軍裝,穿我的衣服,早上我騎車子送你去火車站。”
“謝謝師傅!”我正經八百的說道,眼前的老人為我做了不少事情,我可能無法回報,想起來有些傷感。
“什麼話?你小子和我還客氣?你去打仗,要小心,可也要記住了,你是個爺們!爺們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走到哪兒人都要說聲好!” 齊師傅也嚴肅地說道。
“你放心,師傅,越南人不會看到一個孬種的男人!”
那天夜裏我們談了很多,齊師傅多年來第一次說出自己的秘密,人也年輕了不少。我聽他講述過去的故事,感慨許多,我有些無法想象一個人可以隱姓埋名三十年,總是提心吊膽,時刻戒備,又沒有親人的溫情,沒有朋友可以分享。這樣活下來的人應該是完好的表皮下有著無法愈合的傷口,我看著齊師傅,有種親人的溫暖,他對我的關愛是自己遺憾的另一種彌補吧!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去了車站, 我換了便裝,戴著帽子,沒有人認出我來。分手前,我忍不住問,“你後悔嗎?”
我明白這是個殘酷的問題,你如何去問一個人三十年的付出是否有價值?什麼事情值得三十年的歲月?讓人去回想本身就是痛苦,但我必須知道答案,我幾乎是摒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嗯,後悔什麼?”齊師傅似乎沒有理解我的問題,定定的看著我,腰板筆直,嘴角一點微笑,哪裏像是個年近花甲的老人?
我稍微困惑一下,立刻醒悟。我無言點頭,迅速看了他最後一眼,轉身登上擁擠的火車。我不想在他麵前流淚,男人間的欣賞多少還是帶有雄性意味。
火車上,擁擠和顛簸對我沒有絲毫的影響,我想著齊師傅的話,不自覺地微笑。他試圖改變我,現身說法,可他自己內心也不相信能夠做到。歸根結底,我們是同一類男人,我們有自己的原則,不為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