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九五(大結局)(3 / 3)

“該!”我朝地上狠啐了一口,然後又用木拖板死命搓了搓。

“你說,這算喜事兒不?”

這個喻水觀,都一大把年紀了,須發已然盡白,還是這麼愛邀功請賞。

“嗯,算,當然算!”忽然,我臉色一沉,作勢道:“不過還不夠,要能把當初國民黨部隊駐重慶辦事處主事兒的,都拎出來鬥一鬥,那才叫過癮。”

“噓,你小聲兒點。這事兒我都瞞了三十多年了,你還打算讓我這把老骨頭有地兒埋嗎?再說,你不也曾經……”

“噯噯噯,你別提我。我的曆史早交待清楚了,那幾年為此也沒少挨批鬥。要不是革命小將們看我打鬼子落了一身疤,這會兒你個老東西也該給我上墳了。我就是對你看不過眼,憑啥哪個朝代你都能活得有滋有味?”我嘿嘿地笑著。

我們兩個老家夥正在逗貧,門口又有人在敲門:“請問,徐渡徐老先生係住在這裏嗎?”

造訪者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看樣子最多不超過四十。盡管大熱的天,來人渾身上下還是拾掇得周周正正,跟電影裏啥時候都小領帶小皮鞋的台灣特務足可一比。

我一把從喻水觀手裏奪過茶壺,嘬了一口,倚老賣老地問道:“我就是你剛說的那個人,隻是我還不老,才六十六。我們這兒也不興叫先生,叫師傅就成,叫同誌更好。”

喻水觀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把沒來得及咽下肚的半口茶水噴了出來。

“係這樣子,我係從美國來,係專程來尋親的……”

我用胳膊肘搗了一下老喻,“聽聽,難怪這中國話聽著費勁。”

“哦,我還帶來一封家母的親筆信,好多事情都寫在裏麵了。”說著,他打開隨身的皮箱,從中取出一封看起來很有年頭的信,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我。

“渡,見信如晤……”

才看了個開頭,我便已大吃一驚:“你,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家母林彤……”

竟然是林彤!!!

“你母親,她,現在還好嗎?那你的父親是……”

來人的臉上頓時現出一抹黯然:“家母去年不在了,我的養父姓呂,十年前就過世了,我一直同母親住在內華達州。至於別的,母親生前一直不願意講,說係有朝一日我能回到中國,把這封信帶給她要找的人,一切就都明白了。”

我的眼眶禁不住濕潤了,拿信的手,也開始哆嗦起來……

“渡,見信如晤:

數十年人世茫茫,今尚記得你我於重慶之最後一夜否?

那日不告而別,實為已知苦候無望、隻得拋情舍愛之舉,誠不得已。

渡,那夜你曾問我,所能唯一自我作主者為何,我避而未答。不意時至今日,方能盡告:在此之前,我已決意先懷上你的骨血,爾後遠涉重洋,以伴餘生……

……

渡,想必你此時早已與楚小姐結作連理,甚至兒女滿堂了罷?如是,則我心亦有所慰藉。我雖居異鄉,然武昌時之種種恩愛卿我,仍不時現於夢中,醒後方覺枕畔盡濕、其痛不可支。而每憶及大伯哥徐泊之歿,尤為追悔感傷……

……

渡,泊兒多年來反複追問身世,我始終不能相告。今我自知已將不久,方寫下此信,許他回國尋親。若你父子有緣,骨肉能得團聚,也不枉我客死他鄉的淒涼孤單。

……

渡,當年,我曾欠你徐家一個兒子的生命,如今,就用泊兒來償還罷……”

“你是泊兒?你,你大名叫什麼?”我在極力控製淚水,聲音也變得嘶啞。

“徐……師傅,我的中文名字叫徐泊,同您還係本家呢。”

從他的眉眼間,我果然依稀找到了一些林彤的影子。

第二節

“哥,回家了……”麵對已經字跡模糊的墓碑,我的頭一句話才剛出口,便已老淚縱橫。

“哥,我知道不該這幾十年來,一直讓你一個人冷冷清清地睡在這裏。可我又想,跟你埋在一起的他們,也需要有人陪著說話吧……”

“哥,今天我把芊妹帶來了,還有泊兒和舟兒,我們全家都來了,把你接回去跟咱的爸媽一道住。總有一天,我也會來陪著你們……”

我抹了一把眼淚,接著轉過頭來:“芊,來給我哥磕頭。泊兒,舟兒,你們也過來,給睡在裏麵的大伯磕頭,也給所有這些被親人們忘記了的好人磕頭……”

而我自己則整了整衣衫,大步退後兩步,朝著上百座芳草萋萋、有碑與無碑的墳塋,朝著所有那些為了我們、也為了這片河山而死的人們,顫顫微微地行了一個軍禮:

“國民革命軍第五十九軍戰士徐渡,向各位走在前麵的老哥老姐,敬禮!”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