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八二
第五節
快到中午的時候，最後一批搜索隊員終於回來了。
一副樹枝綁成的簡易擔架上，叢慧的遺體用兩件軍裝蓋著。抬擔架的兔子顯然哭了一路，眼睛已腫成了一條縫。
一個累得直打晃的隊員向我報告：人是在崖下被找到的。大概是在與近身日軍同歸於盡後，又被惱羞成怒的敵人拋下了斷崖。
我流著淚走到擔架旁，伸出一隻劇烈顫抖的手……我想看看她，看看她的臉，可那件蓋在她身上的軍服仿佛重逾千斤，根本揭不起來。
林重見狀，搶步上前按住了我的手：“既然找回來了，你也就莫慌看了，免得太難過……來人，老子叫你們找的人來了冇得？”
手下人肯定地應了一句。眨眼功夫，幾個鄉下女人就被帶到我們麵前。
“你們這些娘兒們跟老子聽到，這是為保護老鄉被鬼子害死的女英難，給老子好好地梳妝打扮，要是看著有一點不像活人，老子就派人克給附近的小鬼子報信，就說你們村窩藏了新四軍遊擊隊。”
被這個凶神惡煞般的家夥一嚇唬，女人們個個戰戰兢兢，個別膽子小的已然兩腿發軟，需要旁邊的同伴搊著胳膊。
林重，一個糙得不能再糙的糙老爺們兒。
每當我自以為已經從裏到外把他看透了的時候，這個張嘴爹閉嘴娘的家夥就會給我一個結結實實的意外。假如他是張飛轉世，那一定也是一手舞丈八矛、一隻拈繡花針的版本。
他想還給我，也還給五十九軍所有在二二七團救護隊混過吃喝、消磨過時間的人們一個生動如初的叢護士。
然而，對我而言這一切也隻是略盡人事而已。叢慧死了，因我而死！
第六節
叢慧靜靜地躺在屋子中央用木板搭成的簡易靈床上。被林重威逼來的鄉下女人們已經盡了力，她們用厚厚的脂粉蓋住了死者臉上的傷口，令她蒼白得如同一尊睡姿蠟像。
我想同她單獨呆上一陣，現在如果有哪個冒失鬼敢闖進來，我一定會看也不看地回手給他一槍。
“慧，對不住了，現在在打仗，沒辦法把你送回原籍。再說，你一定不想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那邊，將來芊芊知道了，也會怪我的……”
“慧，你對我好，我就是傻子也能明白。可我真的配不上你，連被你叫一聲哥都不配。也就徐泊還有個人樣兒……哦，徐泊是我哥，你們好像沒見過……當然，現在他已經和芊芊……”我自顧自地絮絮叨叨著，仿佛麵對的不是死者，而是一個似睡實醒的聽眾。
“慧，你現在還沒走遠吧？你走得急，如果有什麼話當時沒來得及交代，那就托個夢給我，我就算把命搭進去，也會幫你辦了。不能讓你帶著牽掛上路……”
“慧，我知道這樣不好。人去到了那邊兒，肯定得被催著轉世。可我真的希望你能多磨蹭一下，好投胎到我們家。不都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嗎？真到了那天，我會給你起一個名字，叫徐慧，好讓你能記起我們……”
……或許是林重特地叮囑手下，那一夜，沒有人來打擾我們。我一直呆在靈堂裏，直到最後倚著床腿昏昏睡去。
夢裏夢外，我記得自己囉哩囉嗦地講了許多。而醒來時，隻剩下兩襟沾濕。
第七節
出殯的那天，天氣很好。山坡上的雪已經融化得七七八八，隻有背陽的地方，還保留了一些。
墓地是林重請村裏的老人給選的，背倚青山、麵朝炊煙。老人們說，這樣故者既不會覺得寂寞，又能遙望家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