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泊點頭道謝,轉身走出店門。
他的步子不緊不慢,手裏的藥包也悠然地隨著步幅前後晃動。眼看即將轉過街角,拎著的藥包突然碰到了迎麵而來行人,隨即掉在地上、散落開來。
“長官,對不起對不起,怪我沒長眼睛。”行人嚇白了臉、連連賠著不是。徐泊謙和地擺擺手,示意其無需緊張,一邊彎下腰來撿拾藥包,一邊看似無意地朝身後的遠處瞟了一眼。
果然,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正在德仁藥號門口左顧右盼,其中一個還側身進了藥店。
“喲,這位先生,您是開方啊,還是抓藥?”洪濟仁笑容可掬地迎向眼前這個兩手插兜、探頭探腦,還長著一付連眉的“顧客”。
“你是這裏管事兒的?”
“是、是,鄙人洪濟仁,是敝號的掌櫃,請問有什麼可為客商效勞的?”
“洪掌櫃,聽口音應該是北方人嘛。”來人一邊漫無邊際地閑扯,一邊若無其事地往櫃台裏外踅摸。
“客商好耳力,敝藥號正是打天津遷來的。那邊兒被鬼子占了,生意難做。不少藥材東洋人既不讓進、也不讓賣。先生口音也不像川渝地方的嘛。”洪濟仁臉上笑容未改,語氣卻冰冷了許多。
“一樣、一樣,”對方尷尬地打了個哈哈,“不瞞掌櫃的,我也是來抓藥的。”
“哦?那先生是帶了方子,還是……”
“鄙人是跟著剛剛那位徐長官來的。洪老板,實不相瞞,鄙人與那位徐長官住街坊,內人同他家裏的得的碰巧是同一種病。前陣子,聽說他花重金求到個靈驗的方子,卻又不肯相告。今天見他來貴號抓藥,隻好跟了來。請掌櫃的濟世為懷,把他的方子抄一份給我。”
“這個嘛……”洪濟仁佯作為難,“先生,咱這行當雖然算不上行規森嚴,可多少也有些講究……”
“哦,不讓掌櫃的白幫,這錢就算我買方子的。”說著,“連眉”從懷裏摸出一張法幣,順著台麵推了過來。
“使不得、使不得。這位先生,其實方子讓您看看並不打緊,這錢小號是萬萬不敢收的。小號雖比不得那北平城的同仁堂,卻也在乎自己的名聲……何況,隻怕這方子也治不了賢內的病。”說完,德仁藥號掌櫃從藥櫥旁的桌上取來一張方子。
“連眉”接在手裏,上上下下、正麵背麵地看了幾遍,露出一臉的茫然:“掌櫃的,這不都是些挺常見的藥材,不見有啥特別的嘛。”
“正是,”洪濟仁捋了捋稀疏的胡須,淡淡說道:“先生請看,這頭一味寒水石,功在利竅消腫、安神助眠;而這第三味的鹿茸,卻是性溫味甘,用在女人身上,可應宮冷腎虛諸症。僅這兩種,性味便已相克。以下之蒺藜、赤芍、地榆、薑黃等,尋常人看來,或藥效相衝、或藥性相悖,總之全無道理。依鄙人揣測,那位徐長官的太太,多半是諸症加身,並不單是一種病。惟如此,才會有高人開出這樣匪夷所思的方子,先生內人又豈可胡亂套用!”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要不是掌櫃的提醒,倒真壞了事了。”
“那這方子……還用抄寫一份給先生帶走嗎?”
“不必了,不必了,洪掌櫃既已說得如此透徹,想來這方子實在於賤內無益。討擾了、討擾了。”說著,連連拱手告辭,向門外退去。
“娘的,人家真就是來抓藥的,根本沒的可疑神疑鬼的。”劉一道左了右了地嗅著身上的中藥味,嘴裏不住地抱怨。
“那蕭副官那兒……”
“怕什麼,就說人從德安裏出來,買了付藥就奔家回了,旁的一概沒去。”
“那現在咱幹啥?”
“啥也不幹,收工,咱哥兒倆嘬兩口去。娘了個腿的,臨訓班出來的崽子,才剛上道兒,就要麼在局裏坐辦公室,要麼到稽查所混上了所長、督察。反倒是咱們這些老字輩,幾十歲人了,還他娘的天天出外勤、淨辦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連眉”走後,洪濟仁把徐泊的方子又從前到後地讀了一遍:“寒水石、蘇葉、鹿茸、蒺藜、防風、益母草、赤芍、地榆、薑黃、竹黃、白芍……”
他搖搖頭,看不出其中有什麼門道。於是又下意識地從後往前念了一遍:“白芍、竹黃、薑黃、地榆、赤芍……白、竹、薑、地、赤……”
突然,他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然後迅速取過紙筆,在紙上寫下了兩行字:
文白阻蔣敵共、益防冀鹿蘇韓
“小張!”
“掌櫃的,有事兒叫我?”夥計小張從後屋聞聲過來。
“把這兩句背下來,帶話到山上。”
見小張出門走遠,洪濟仁這才掀開油燈的燈罩,把藥方與譯文卷成紙筒,朝火苗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