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六四
第三十二章
第一節
襄河西岸的雨簌簌地下著,絲毫不見有減小的跡象。張自忠身披雨衣站在轉頭灣渡口的堤石上,看著趁夜渡河的部隊,心情忐忑。
兩天前,第三十三集團軍留在襄河以東的第一八○師與第三十七師先後被日軍衝散,就連師長劉振三也生死不明。張自忠知道,盡管日軍以占領隨、棗為第一層目標,但在襄河東岸向北突破的行動上,投入的兵力顯然更多,這也正是吉星文與劉振三們苦戰不支的原因。然而,即便李長官了解實情未予責備,右翼兵團率先被突破卻是不爭的事實,這無疑令他感到深深的痛苦與自責。
人人都敗得起,都有敗的藉口,而他卻沒有。他早已剝奪了自己苟且推諉的權利。
今天下午,他接到戰區長官部通報的敵情:侵入豫南的日軍已呈現某種後繼乏力的疲態。張自忠隨即意識到,假如這不是日軍故布疑陣,那麼或許就意味著期待已久的反攻時機正在臨近。當然,在此之前,他必須做點什麼,以進一步縮短這一過程。
為此,他決定親自率隊連夜渡到對岸,給予業已疲弱的日軍補給線攔腰側擊。縱使不能令其主力回師相救,最起碼也能幹擾日軍對合圍區域的進攻。
然而半小時前,有士兵發現西岸不遠處有火光晃動,這令張自忠不由地警覺起來。為牽製江防軍調動,日軍幾天來一直隔河炮擊,製造即將強渡襄河的假象。西岸的老百姓為避戰禍,大都舉家外出投親。實在舍不得走或無處可去的,天一黑也都貓在家裏,不動煙火,以免莫明其妙地招來流彈。因此,雨天的夜裏還打著火把的,要麼是急於趕路,要麼是圖方便外加不怕死。而最壞的可能則是已經有小股日軍悄悄摸過河來……果真如此,那雙方倒是心有戚戚、想到一處了。
“總司令,是自己人!”手槍營的一個連長回來報告,他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鬼鬼祟祟的家夥。
“吉師長,既來了,還躲躲藏藏做什麼?”張自忠平靜地問道。
跟在後麵的果然是吉星文!
“報告總司令,第三十七師聽說您要過河,特此請為先導!”不愧是師長,情急之下居然還能把話說圓。豈料張自忠的眼裏根本揉不進沙子:“不知吉師長如何得知我要過河?”
“……”吉星文頓時語塞。
“吉師長,如果我沒有記錯,你的陣地該是在東岸,跑過河來做什麼?”張自忠看來是真的生氣了,而這種並不常見的態度更令吉星文戰戰兢兢。“你是蘆溝橋抗戰英雄,但假如你退縮畏戰,那便是狗熊,我一樣會砍你的腦袋!現在,立刻帶著你的部隊回東岸擊敵!”
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說完,便再也不看吉星文一眼。
“紹武老弟,見著咱總司令沒有?”見吉星文回來,等得坐立不安的劉振三趕緊湊了上來,“總司令提我沒?你沒主動交待我跟你在一起吧?”
幾場惡戰下來,把個一八○師拚得七零八落,士兵找不到主官、師部找不著師長。與電台失散、無法同集團軍取得聯係的劉振三正在走投無路之際,恰好遇上了比他強不了多少的第三十七師師長。倆難兄難弟一番商量,決定背著司令部偷渡回西岸,邊收容部隊邊喘口氣先。
“提了,總司令說了,叫咱倆手挽手上法場!”吉星文沒好氣地回答。
聽他這樣講,劉振三反倒鬆了一口氣:“我說什麼來著,當初咱就不該過來,在河那邊跟鬼子拚光了算!晚節不保嘍……”
“嘖……我說老哥,你這是人話不?總司令要罵要砍,我都替你背著了。如今你倒先不認帳了。來人,召集隊伍出發!”
“出發?”第一八○師師長一頭霧水,“黑漆馬烏的去哪兒?”
“回東岸跟鬼子拚命,難不成讓總司令走咱頭裏?真要那樣,回頭委員長都保不下你我的腦殼。”
“就是就是,我也得把人領回對麵去。”說著,劉振三轉向幾個困得直打晃的衛士,“你們聽好,今兒我可沒和吉師座在一起……不對,我是壓根兒就沒回西岸。將來總司令問起,誰說吐嚕嘴了,老子砍頭也拉著他當砧板兒!”
第三十七師師長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其間七分悲憤、三分仰止。
公平地說來,第一八○師並非所有活著且被衝散的人員都選擇了向西退卻。比如小洋車就領著百十個弟兄,奔東一頭紮進了大洪山。
第二節
大洪山峰奇林密溪洌潭幽,如果不是眼下正饑腸轆轆,魏小叫覺得自己應該會很快喜歡上這裏。
他回頭清點了一下身後的人頭,刨去實在傷重的,連輕傷員在內也就一百一二十號。槍更少,最多七八十條;手榴彈若幹、重武器沒有。
“過來,讓洋車爺瞧瞧你那殘廢玩意兒還能使不?”小洋車伸手招呼白藥,後者正懷抱全隊唯一一挺幾乎殘了的輕機槍——可這畢竟也是這夥人手裏僅有的可以拿來唬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