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五九(2 / 2)

他背著手在屋子裏困獸般走來走去,時不時停下腳步盯一眼牆上的掛鍾。

“老師來啦,主任等您好久了,我這就去通報。”樓下傳來近侍同人打招呼的聲音。

戴笠皺了皺眉,不知是對樓板的隔音效果不滿,還是對侍從們與來人的親昵感到硌硬。

篤篤、篤篤……

“進來!”

甲室助理秘書李甲孚把門推開一條縫:“主任,餘先生到了。讓他上來嗎?”

“嗯。”戴笠生硬地回了一聲。臨訓班一期結業後,他從中挑選了幾十名成績佼佼者,充實到位於羅家灣的軍統局本部。而李甲孚等幾個格外優秀的年輕人,則幹脆被調進曾家岩戴公館,充任戴宅近侍。

“戴先生,您找我來是有什麼急事?”餘樂醒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屋裏陰鬱的氣氛讓他本能地作好挨罵的準備。調回重慶本部後,這位戴老板仿佛把他徹底遺忘了——既不召見,也不安排工作,就這麼莫名奇妙地任由他閑居在家。

“看看、看看,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好學生,還是個堂堂副大隊長!”說著,戴笠把一份電報幾乎是摔到他的臉上。

餘樂醒手忙腳亂地接住電文,打開一看,也禁不住麵露驚愕之色:“王百剛?偷遊幹班的公款?這……”

戴笠哼了一聲,不屑道:“當初我怎麼罵你們的?怕的就是培養出這種雞鳴狗盜之徒。下作,實在是下作!我已經通知下去了,把他押回來,關上一陣然後處理掉。”

餘樂醒低著頭、一語不發。去年執掌臨訓班時,他曾讓人從監獄裏提出幾個“技法”高超的慣偷,向學員們傳授盜竊手法,以資將來在敵方竊取情報。戴笠得知此事後,也確實大罵此法下作,卻並沒有加以製止。誰能想到這個不成器的王百剛,居然一見到巨款便技癢難耐,闖下這種禍來……不過,以他對戴笠的了解,深夜傳召,絕不會隻因為區區一個不成材的學員。

果然,軍統局老板話鋒一轉:“這麼晚叫你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在後方休整得也不算短了,明天,你就動身去河內!”

“河內?”餘樂醒極力讓自己不動聲色,而心裏卻吃驚不小。他清楚,此刻急赴河內,多半是月前那個沒有下文的計劃終於要啟動了。“難道,委員長決定……”

“正是!”戴笠的聲音依舊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從未低估過自己這位部下的智力。事實上,餘樂醒刻意而為的低調內斂,恰恰是他一直耿耿於懷的疑慮所在——這個人實在太過精明了。

“上個月,委員長派穀正鼎去河內勸說汪逆,隻要他懸崖勒馬、不公開與日本人合作,便送他全家去法國,還許給他一筆巨款,權作路資與生活費。汪兆銘不但不知悔改,拒絕了委員長的好意,還私下聯絡雲南方麵,鼓動雲南脫離中央。好在,雲南站設法獲得了汪逆密信內容。”

說著,戴笠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電箋,卻並不交給餘樂醒,而是親自念道:“……弟久居河內,欲有所裨益於雲南,待先生之布置已三月有餘,未知布置如何……憑此一句,汪逆忤逆叛國之心便已昭然。委員長日前已有親諭,要求我們立刻展開鋤奸行動,誅滅汪兆銘及附逆同黨。”

“樂醒啊,”講到這裏,戴笠居然伸出手拍了拍前臨訓班副主任的肩膀,“你會法語,又是局裏最懂技術的,派你去再合適不過。隻要你覺得合適,局裏的人手你隻管去挑。另外,此次行動非同小可,因此我委任天津站的陳恭澍為行動組組長,他已經帶著第一批人員先行出發。等到了河內,你們務必要好好配合、精誠團結。”

“是!樂醒此去,不成功、則成仁,絕不辜負委員長和先生的期望。”

這正是戴笠一直期待的回答,“樂醒,你此去不要有什麼顧慮。對你,我是信得過的,隻要你們盡力而為,成功與否,就全憑天意了。”

戴笠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而這笑容,在餘樂醒看來,卻如刀鋒一般凜冽。

第十節

民國二十八年即一九三九年三月二十一日,軍統河內鋤奸行動組陳恭澍、餘樂醒等,在多次謀刺汪精衛未遂後,迫於戴笠一再催逼,於是日夜對汪氏之河內寓所發起強攻。混亂中,誤殺臨時與汪精衛夫婦調換了房間的汪氏顧問兼密友曾仲鳴,汪氏僥幸逃生。

五天後,汪精衛在滬、港以及國際各大報章著文報複,披露民國二十六年末國民政府通過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與日方媾和內幕。一時間,舉世嘩然、朝野震驚,文中所涉及之國府高官無不大感難堪。

四月二十五日夜,汪氏夫婦在日方特務護送下,經由海路逃離河內;五月六日,汪精衛攜夫人陳璧君等輾轉抵達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