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兒,你爸媽還在遵義?”
“還在,不過聽說陸大有往重慶遷的可能,好像正派人選址。”
“哦,能遷來就好。一家人在一起,總是好的……泊兒,伯父也想你伯母了,我覺得我們重逢的時候已經很近了。現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隻有芊兒……”又是一連串劇烈的咳嗽,帶著明顯的肺音,“外麵還在下霧嗎?”
徐泊點點頭,不由自主地望向掛著布簾的小窗。
“泊兒,相信我,芊兒沒有瘋,隻是一時迷失了,遲早她會找到回家的路……”楚伯父喘了一口氣,吃力地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和渡兒都喜歡芊兒,本來你伯母在的時候,我們就商量過,等芊兒自己能作主了,從你們中間挑一個她最喜歡的。在我們作父母的眼裏,芊兒遲早都是徐家的兒媳。可惜……”
楚伯父哽咽了,一滴渾濁的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擴展開來。
“她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能硬逼著你娶她……泊兒,答應我,在她回來以前,你要好好照顧她,就當是你的妹妹。假如,有一天你等不了了,要娶別家的女兒,就把芊兒送到你爸媽那裏吧。我想,靖華和芮齡會可憐她這個苦命的女兒的……”
徐泊已經泣不成聲,淚水把屋裏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一團。
“伯父,您、您放心。泊兒一直把芊妹當作自己最親的人,泊兒願意一輩子都守著她……就算、就算是,您有那麼一天,泊兒也會像楚家女婿那樣送您……”
楚伯父眨了眨眼,臉上現出如釋重負的慰意:“我相信你,也相信渡兒,你們都是好孩子……回去吧,這段時間有空就常來看看芊兒,我已經快不能照顧她了。如果有一天她‘回家’了,發現自己一個人,我怕她會傷心……”
“嗯……”徐泊淚眼迷朦地應著,“我這就回去請示馮長官,然後搬過來照顧您和芊妹。”
楚伯父苦笑著擺了下手,“不用這麼急,我現在還能下得了床,再說上清寺街離得也不遠。而且,你住在馮長官的辦事處裏,總是安全一些。你看,伯父還沒有病到啥都看不出來。泊兒,你選準的方向,應該不會有大錯,隻是要格外加些小心才好。”
第三節
從楚世選父女和好幾家“下江人”共同棲身的小樓出來,徐泊情緒低落已極。
如果說之前他對戰爭還抱有一種軍人本能的向往,那麼此刻,徐泊覺得戰爭及其策動者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可悲與可恥,更別說是外倭未退之際的同胞相殘了……不,必須盡自己一切力量去阻止它的發生。哪怕……
徐泊沒敢再往下想。他不怕死,但他想到了楚芊。曾經有人說過,人會因有愛而無畏、也會因有愛而遲躇……現在,他覺得後半句實在更加貼切。
徐泊從一間警察局派出所門前走過,再往前不遠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家岩五十號了,這令他不由地提高了警覺。
五六天前和十多天前日軍的兩場空襲,把曾家岩一帶本就狹窄的街道炸得支離破碎、遍地狼籍。巷子裏行人很少,這也使得那幾個老百姓穿戴、在周公館外來回遊蕩的人顯得格外紮眼。
對他們的行跡,徐泊實在再熟悉不過——上清寺街康莊辦事處外每天上演的場景基本如出一轍,不過是麵孔不同而已。他覺得與其說這是監視,倒不如說是在堵門恐嚇。
徐泊用右手握拳頂著胃,裝作腹痛難忍地走向一個磨洋工的人力車夫:“兄弟,拉我去德安裏侍從室,我趕著辦急事。”
不出徐泊所料,對方看似嚇了一跳——對一般老百姓來說,別說侍從室,光是德安裏這個地名兒,就夠讓脖子後麵直冒冷氣,更不消說是談論甚至上門了。
對方很快鎮定下來,佯作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個身著洋服、狀似痛苦卻難掩其神采的年輕人,先是搖了搖頭,繼而比手劃腳地又是指車又是指自己的嘴,還咿咿呀呀地拚命擺手,那意思大概是說車剛好壞了、而他剛好又不會說話、還剛好不認識道兒……
徐泊一臉失望地轉身離開,強忍著想要哈哈大笑的衝動——那個下級特務估計差點兒被難出尿來:他既不敢擅離職守、又不能貿然張嘴泄露外省口音,最後居然想到用裝聾作啞來搪塞。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事情可能已遠比他感覺的嚴重:中共人員搬進這裏的時間並不太久,而門前就已然眼線密布。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馮玉祥所說的國民黨五中全會有可能出台重大反共舉措,絕非危言聳聽。
“難道國民黨現在就打算撕破臉皮了?”徐泊想著,不免加快了腳下的步子。他必須盡快趕回辦事處、見到馮長官,隻有這樣才能獲悉會議的最新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