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四九
第七節
華中派遣軍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寧次拉上了車窗上的軟簾,投映在他眼鏡片上的漢口街景也隨之消失。他知道,坐在旁邊的參謀長吉本貞一少將正悄悄地望著他,隻是好幾次欲言又止。
的確,近一個月來,除了第九、第二十七兩師團以及第六師團今村支隊在嶽州一線取得的進展之外,第十一軍並沒有更多值得驕傲的成就,而來自國內政界和參謀本部的壞消息卻是一條接著一條。幾天前,近衛首相發表了今年的第三次對華聲明。與上個月的本年第二次聲明相比,盡管不再赤裸裸地譏笑蔣介石當局已淪為地方政權,卻進一步明確表達了對重慶政府中親日與主和分子的歡迎,而“以武力掃蕩抗日的國民政府”的措辭也毫無軟化跡象……在岡村看來,這差不多是明白無誤地向蔣介石傳遞去這樣一種訊息:日本正在努力分化你的陣營,直至產生一個可與重慶政府分庭抗禮的所謂“新生的中國”。
這簡直就是愚蠢,是對支那國國情的無知與漠視!
他曾多次希望通過板垣陸相向大本營和天皇陛下本人傳遞這樣一種見解,即——如果不正視蔣介石在支那目前的絕對地位,並徹底摧毀以其為核心的黃埔係部隊的抵抗意誌,那麼最起碼也不應在國際輿論層麵進一步刺激重慶國民黨政權,逼迫其走上絕死抗戰之路。但顯然,自己的這種努力再次被證明是徒勞的。近衛內閣又一次重複了十一月初的錯誤,從年初聲明中“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的愚蠢跳入以公開策反來刺激蔣政權的另一個愚蠢!
“軍司令官閣下,”吉本再也忍耐不住。看來,在參見新任華中派遣軍司令官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弄清自己司令官的真實想法,“對於新就任的山田司令官閣下,您是否了解?”吉本聰明地選擇了比較迂回的提問方式。
“山田君嘛,支那事變前,我被調去第二師團,與他指揮的第十二師團都在滿州與遊擊武裝作戰。不過,很快我就因組建第十一軍而被調來中支戰場。故此我們之間並沒有很多交往。”
岡村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冬日的漢口街道上,相當部分的商鋪已重新開門經營,隻有少數店麵還封著店主逃走時匆匆釘上的木條。總的說來,部隊進入三鎮後,並沒有發生外界預測的大規模殺戮與強奸事件,這固然得益於他事前親赴第六師團,要求該部僅以軍紀較好的都城聯隊進入漢口,同時也與稻葉四郎、牛島滿兩位師、旅團指揮官對“討蔣愛民”策略的理解與認同有關。
“司令官閣下,傳言畑司令官在卸任前曾發出感歎:武漢攻略戰前,蔣有三百萬軍隊,戰後,他還有三百萬軍隊。而帝國方麵,卻已竭盡全力、再也無兵可派了。假如此觀點對大本營方麵構成影響,那是否……”越是接近正題,吉本貞一就顯得越發謹慎,“……意味著大本營和參謀本部會因此改變支那作戰策略,停止大規模向西進展,甚至抽調大陸部隊去迎合國內越來越強烈的‘南進’呼聲?”
岡村並沒有立刻回答。事實上,吉本所擔心的,也正是他一直強烈反對的。為此,他甚至不惜開罪以前的上司畑俊六陸軍大將,並試圖與板垣征四郎達成默契。然而,板垣陸相顯然對他的老朋友石原莞爾以及參謀次長多田駿的不擴大對支戰爭主張更感興趣。
“昭和十二年,陸軍方麵的強硬態度,使我國喪失了早期解決事變的機會。本年年初,近衛內閣的不當表達,又將蔣政府趕入堅決抗日的境地。如今我軍深入支那腹地,帝國之合理選擇無非繼續進行大規模進攻,期與重慶一決雌雄;或是憑借現有態勢,作合理讓步,與蔣言和。此刻重拾不擴大戰事論調,卻又不肯麵對蔣的地位,僅作誘降分化重慶高層之想,則必將我國拖入持久對峙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