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二五
第二十一章
第一節
五十四軍參謀長郭汝瑰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坐在斜對麵的關麟徵,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第三十二軍團軍團長顯然也風聞了委員長在珞珈山上褒獎五十二軍的事,因此初到防區就已然一副眼高於頂的派頭兒。
今天,湯恩伯召集防區各師以上參謀長官緊急商討富池口、碼頭鎮防禦形勢,以及日益堅張的金雞嶺防務。
“諸位,我軍在台兒莊跟日軍硬拚過。磯穀、板垣兩師團雖然戰術靈活、火力強勁,然我並未落得下風。前者攻擊馬當之所謂波田支隊,不過是一支台灣守備部隊;而幾天前侵入彭澤的第一○六師團也是才從日本本土調來的預備役師團……此足見日本國內兵員枯竭,隻得把一些二線部隊派來中國,其戰力勢必大打折扣。”
剛剛經曆過整補的關麟徵才一張嘴便滿堂嘩然,不少對香口、馬當、九江戰事有所了解的參謀長官麵露不平之色:前方一係列戰役下來,像陝軍一六七師那樣指揮混亂、戰力低下的部隊固然不值一提,但如粵軍第十六師、湘軍第十五師、中央軍第三師、第十一師等力戰不退、予敵重大殺傷者亦不在少數,就連建製殘破、未及整補的東北軍一〇五師等部也打得有聲有色、虎虎生威……連敗的根源,除去日軍挾陸、海、空聯合作戰之利外,更多來自國軍各個係統的部隊實力參差不齊、配合協同不力,個別高級主官或樂觀輕敵,或自保怯戰、陽奉陰違。
關麟徵的一席話,在自詡之餘,無疑把前陣子參戰的所有單位全部一杆子打死,自然引得眾人交頭接耳、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業已升任第三十一集團軍司令的湯恩伯雖然有意偏袒老部下,但見關麟徵犯了眾怒,自己確也不好貿然出言相助,隻是鑒於會場氣氛趨於失控,這才狠狠一拍桌子,喝止了場內的竊竊之聲。
他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的郭汝瑰,和顏悅色地問:“老同學?”
在座的人全都不禁一怔,就連郭汝瑰也暗吃一驚:湯總司令說的居然是日語!黃埔五期出身、確實也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深造過一段時間的他,深知湯恩伯此舉無疑是在向自己示好,隻得連忙答話:“湯長官,關軍團長說的雖然不錯,不過,眼下我軍的防禦形勢卻並不同於徐州……”
“哦?這話怎麼講?”不等湯恩伯發話,被請來列席會議、同樣“得益”於徐州會戰的第三集團軍司令孫桐萱就已搶先發問,他的第十二軍此刻正在瑞昌一帶布防。
“是這樣,各位長官,台兒莊戰役時,五十二軍司職側擊日軍。其時於莊內咬牙苦守的是孫連仲長官所部,而雨東的五十二軍活躍於外線,且有各友軍部隊策應,故此打得得心應手。而眼下,日軍連克彭澤、湖口、九江之後,隨時可能於瑞昌一帶登陸,迂回我江防要塞側背。接下來的攻防,俱是不折不扣的陣地戰,以日軍沿江作戰的火力配屬水平,恐怕……更何況……”
見關麟徵仍不服氣、還想插嘴,湯恩伯一揚手不耐煩地阻止了他。徐州會戰之後,原湯部各軍師旅團大都賺足了名聲,這令他底氣倍增,在第五、第九兩個戰區幾乎可以睨視眾人。然而湯恩伯對眼下這位日本陸校“校友”,卻始終有所高看。來武漢前,他就已經聽說,此次保衛大武漢之作戰計劃一變再變,並漸趨合理,其間這位五十四軍參謀長功不可沒。據稱就連陳誠的參謀長郭懺、參謀處長劉雲瀚等高級僚屬言及郭汝瑰時,也都推崇備至。
“諸公,”郭汝瑰環顧眾人,接著說道:“眼下我軍雖積極搶修各要點防禦工事,以備惡戰,然我之陣地仍以野戰土木工事和老式山石堡壘居多,鋼筋水泥之永備工事僅二十餘處。可以想見,日軍若先以空軍轟炸、繼之以江麵艦炮轟擊……則我之陣地必受重創。防之不再、又將何以為守?”
聽完郭汝瑰一席話,在場眾人全都低頭不語,就連剛才還趾高氣揚、威風八麵的關麟徵也轉而變得憂心忡忡。
第二節
接下來的會議,氣氛沉重而壓抑,每個人似乎都意識到了自己的頭頂早已高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之前的懈怠與樂觀一掃而光。
會議結束後,湯恩伯親自把郭汝瑰送出集團軍司令部大門,邊走邊叮嚀:“郭參謀長,五十四軍駐守的碼頭、富池口關係甚重。兩地若失,則武漢門戶洞開。依你所見,若苦守要塞,作困獸之鬥,必無勝算。還請你回去,知會所部長官,務必爭取外線,多從側翼打擊日軍為好。”
“總司令,以五十四軍目前的兵力,既要固守江防、又得機動迂回,隻怕力有不逮。”這正是郭汝瑰一直等待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