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一○
第九節
把林彤送回家,我就急急忙忙地往千家街趕。進門時,幾近黃昏。
果然,馮長官已經回來過了,而且還給我留了口信兒:他今晚在漢口設宴款待蘇聯援華總顧問團一行及已先期到達的蘇聯誌願航空隊人員,地點選在大智門附近的德明飯店。
大智門?我一臉的茫然。畢勝倒是幸災樂禍,笑嘻嘻地趁火打劫:“徐長官,地方我倒是清楚,隻是你們哥兒倆這麼得老總喜歡,把咱弟兄都給晾在一邊了。要不,我送您過去,回頭您高升了,賞小的們在璿宮吃一頓就成。”
“懸宮是哪兒?”我接著迷惑。特務連連長大概也看出來,再解釋下去,估計得把整個漢口都繞進來,隻得悻悻地領著我下樓,叫了輛人力車直奔碼頭。
這個貪吃的家夥一定想不到,沒用上幾天,他的饕餮之夢居然就告實現。
我獨自一人從粵漢碼頭登岸。對無利不起早的畢勝來說,送我到渡船碼頭已屬仁至義盡。
馮長官的座車早已等在碼頭的大門外——體恤下屬至此,令我不免感激涕零。
趕到德明飯店,宴會剛剛開場。馮長官在主桌上看到我,遠遠伸手招呼了一下,示意我就近找個桌子坐下。
主桌上,一個豬頭豬腦、卻目光堅毅的老毛子正端著酒杯慷慨陳詞……
“那是隻啥鳥兒?”我漫不經心地問坐在旁邊的一位年輕上尉。
“蘇聯總顧問團高級軍事顧問,朱可夫。坐在他右邊的叫崔可夫……我也好一陣兒才分清他們倆可夫。”對方一邊回答,一邊孩子氣地衝我擠了擠眼睛。
“哦……”我很世故地點點頭。管他啥可夫,反正沒聽過。“請教兄弟貴姓?”
“中央空軍的,免貴,呂天龍。”
我差點兒把高腳杯的細腿掰斷:“在台兒莊上空獨殲敵機,令我三軍振奮、倭寇膽寒的,就是你了?”
“嘿嘿,”中央空軍第三大隊第七中隊中隊長咧嘴一笑,不以為然,“別提了別提了,是幹下來一架,不過回來差點兒受了處分,連升職都拖後了。”
“哦,憑啥?!”
“其實也有些怪我,本來是給轟炸機編隊護航的,誰知道,我一見小鬼子偵察機放單就手癢……嘿嘿嘿。”
真看不出,這個臉上稚氣未脫的家夥,一上天居然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獵隼。
“……烏拉!烏拉!”那個可夫終於講完了,隨行的人開始熱情鼓掌。馮長官等到翻譯譯完全文,也帶頭起立,與對方握手、熊抱,繼而叮叮當當地碰杯。
“最近你們那裏情況怎麼樣?鬼子有動作沒?”我一邊附和地與同桌輪著撞杯,一邊擰過臉問呂天龍。
這家夥剛把一口紅酒吞下去,正咂著嘴嘀咕:“丟,還不如我們那裏的酒好喝。”聽我這麼問,頓時瞪大了眼睛:“老兄,不看報的嗎?!好幾家報館都加印了號外,兩天前我們才和鬼子在漢口外圍交過手,幹掉十來架,連委員長都上山觀戰了。”
“哦當然當然……我指的是那之後、之後。”我臉皮發燙地自圓其說。我的確基本不看報,無論大事小情,多由徐泊轉述。這樣做起碼有兩個好處:一是能略去那些“長官身先士卒、將士神勇用命、敵正節節敗退……”之類閉著眼睛振奮民心的屁話;二是徐泊通常會在末了添上一段點評,當然忘情時也不免離題萬裏。
“戰爭來得如此之快!”我一邊思忖,一邊也憂心忡忡地一飲而盡。老實說,我挺羨慕空軍,倒不是他們一老高高在上、受萬民仰視,而是基於另一種理由——同樣是殺人,他們完全不必看清對方的麵孔,而我們則無奈許多,經常得麵對一張張中彈後或難以置信、或痛苦不堪的表情。”
酒的確不咋地,不甜不辣,隻覺得股子酸。
“今天,我謹代表國民政府,代表軍事委員會,更代表四萬萬中國人,當然也代表蔣先生,歡迎各位遠道而來的蘇聯同誌!”馮長官一開口,全場目光便立刻聚焦在他身上,“你們的到來,無疑是向中國和世界發出了這樣一種信號:中國,以及她飽受戰爭摧殘的人民,在與窮凶極惡的日本侵略者生死相搏的時候,並不是孤軍奮戰。貴國對吾國、吾民、吾黨、吾軍雪中送炭的援助,必將極大鼓舞我之士氣,並為我國抗戰之最終勝利奠定堅實之基礎!另外……”馮長官轉向身邊的翻譯,麵帶微笑:“請轉告蘇聯同誌,自民國二十七年一月起,我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已不設副委員長一職,我自然也就不是什麼副委員長。蘇聯的同行如果願意,稱我馮玉祥中國老兵,或是直呼吾名俱可!”
聽翻譯譯完,一個可夫哈哈大笑,他一麵站起身再次與馮玉祥熱烈擁抱,一麵豎起右手大拇指,迎著全場的目光大聲提議:“中國,烏拉!”
“中國,烏拉!”“烏拉!”……
我不懂俄語,但我聽得出那其中並不字正腔圓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