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三十一
第十三節
這一次,我選擇了抗命:隻帶五個人回城,而把餘下二十幾個弟兄留在了軍部周圍——這種昏天黑地的爛仗,誰能保得齊不會有小股日軍誤打誤撞到我們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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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守西門的早已不是什麼正規部隊了。張裏元的保安團丁雖然人手一支長槍,但從他們端槍的架式來看,其中不少人扛鋤頭應該遠比扛槍在行。與幾天前我出城時不同,通往西門的主街上已經用沙袋砌了不少街壘,隻是看不到一挺機槍……這一切都在印證著我的軍長的擔憂——隻要臨沂外圍陣地被突破,整個城防將難堪一擊。
在一個甲長的指引下,我們很快找到了張裏元的指揮部。大門口除了“山東省第三督查專員公署”外,還掛著第五戰區第八遊擊司令司令部、臨沂城防司令部、山東省第三區保安司令部、臨沂縣政府等幾塊新舊不一的牌子。我吩咐幾個部下按既定方案分頭通知各旅、團醫院和救生隊,自己一個人走進無人把守的縣衙大門。
山東省第三行政督察區專員張裏元坐在一盞忽明忽暗的電燈前,正聚精會神地擦拭著一堆已經拆解的匣槍部件,桌上還躺著另一支已經重新組合好的快慢機。見我大步進來,他略顯吃驚。
“張專員,職部是五十九軍軍部手槍營……”我自報家門,他笑著打斷了我,“我在三軍團指揮部裏見過你兩次,都是自家兄弟毋需客氣……徐兄弟深夜造訪,莫不是有什麼緊要的任務?”張裏元曾在馮老總的第二集團軍供職,與我稱兄道弟倒也在情在理。
“正是,張專員。”我開始扼要通報城西防線的戰況以及軍長的命令。
等我具陳來意後,張裏元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嚴峻,“徐連長,不瞞你說,這正是幾天來讓我寢食不安的事情。眼下臨沂城裏,我的五六百號人亦兵亦警,守個城門、疏導個難民、抓個漢奸什麼的倒是遊刃有餘,可真跟鬼子硬碰硬地拚命,估計撐不了太久……既然藎忱軍長下了命令,自是再好不過了。”
“兔子!兔子!”他嘴裏叫著,目光卻重又落回桌上那一小堆毛瑟M1932的零碎兒上。
“有!”一名算得上獐頭鼠目的小個子團丁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司令,啥事咧?”
“聽著,以後你就跟這位徐兄弟了。不過,先去把咱團的幾個隊長叫來,我有事吩咐……老實報信兒,不許耗子似的亂竄,完事兒就去找徐連長報到。”張裏元出手就是“厚禮”,著實令我不知所措。他似乎料到我一定會推辭,不等我開口就又接著說:“這小子是我幾年前由鄂入豫時撿的。當時他正跟一群鄉下莊丁打得雞飛狗跳,被我保了下來。別看這小子長得寒磣,手下有些拳腳,跟我這幾年槍法也見長。徐兄弟帶了去,既可以領上抗日保國的正道兒,藎忱軍長身邊也多了個能擋槍子兒的腦袋,總比在我這兒學些偷雞摸狗的本事要強!”
“哥,俺回頭咋找恁咧?”兔子上上下下瞅了我幾眼,見大不了他幾歲,立刻笑逐顏開。
“二二七團救生隊,能找到嗎?”我默認了他的尊稱。
“中啊,俺去混吃過,那裏兩個丫頭可是像樣兒咧。”他咧著嘴,露出兩顆白燦燦的門牙,讓我想起老陳……兔子說完就背著杆跟他差不多長的步槍竄出門去,我留意到他居然還光著兩隻腳掌。
“唉……”張裏元輕輕歎了口氣,像是在抱怨這個完全不念舊主的玩藝兒。“哦,徐兄弟,張軍長把這樣一個緊要差事派給你,想來對徐兄弟是很器重的……我雖然掛名兒城防司令,對臨沂城外的戰事卻所知有限。徐連長,我冒昧地問一句,依現在的情形,臨沂真的確然不保了嗎?”
“張專員,按說這話輪不到我講……”我有點兒猶豫,斟酌了一下措辭,“假如援軍及時趕到,或可暫解臨沂的一時之困,但從長遠來看,隻怕……”麵對這位顯然已打算背城一戰的臨沂縣縣長,我實在不忍再說下去。
“謝謝徐兄弟,我明白了……你放心,他周同一介文人尚且墜城殉國,我張裏元又豈能辱沒了這堂堂戎武之軀!”說著,張裏元“哢嚓”一聲把加長彈夾推進了重新組合好的駁殼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