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十七
第三節
我軍在敗退,從湯頭前沿幾乎直敗到臨沂城下。
我們把傷員留給了日軍的刺刀,把死者留給了敵人的履帶。
這根本就是一場不對等的考試。如果說日本人在空軍、坦克與步兵的協同作戰上還處於不及格的水平,那麼我們甚至連考場都被拒之門外。我的同袍們用漢陽造、用捷克式、用馬克沁、甚至用匣槍射擊飛機,用綁著手榴彈的血肉之軀去迎擊坦克。我們並不缺少勇氣,可除此之外,我們幾乎缺少一切。
三十華裏,數條防線,一層層紙一樣被捅破。到二十二日黃昏時,三軍團已節節退守至桃園、黃山、蔣家莊一線,十四日以來的戰果差不多損失殆盡;一一四旅也強不了多少,一路撤至古城、小官莊……而就算這條始於臨沂西北、止於臨沂東南、跨越沂河兩岸的半弧形防線,也是岌岌可危。
入夜後,日軍停止了進攻,但槍聲並未停止。一些來不及撤出而被一股股分割、包圍的部隊,還在作著希望渺茫的突圍嚐試。他們中的一些人昨天還慷慨激昂地唱著《畢業歌》,今天就已經身陷死地……不喜夜戰的日軍甚至已經不急於在天亮前絞殺他們。
“軍團長,唯今之計,恐怕隻有……除非徐州方麵的援軍能及時趕到。”三十九師師長馬法五的語氣已幾近哀求。看著這個自己還在作旅長時就已經跟隨左右的老部下,龐炳勳輕輕搖了搖頭:“賡虞,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比起兩天前高調探視友軍駐城傷員時,他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
“十三年,軍團長,民國十四年我就在您手下了。”
“賡虞,你要是想走,就帶著能走的弟兄們走吧,我會跟李長官說是我下的命令,你們隻是奉命撤退……”
“軍團長!賡虞跟著您東殺西闖,怕過死嗎?在咱三軍團吃糧的,哪一個不是老總的子弟兵?現在仗打成這樣,就算咱剩下這點老本兒全拚光,怕是也保不住臨沂了。”說著,馬法五的眼淚奪眶而出。
龐炳勳並非不清楚三軍團即將山窮水盡,臨沂的命運也幾乎已經進入最後的讀秒。然而,他更清楚徐州方麵同樣麵臨困境。就在今天早晨,他接到第五戰區發來的電報,磯穀師團一部的瀨穀支隊進抵臨城後突然掉頭往東,向棗莊、嶧縣展開。此舉既有向南進一步威逼徐州之意,更有向東策應板垣師團臨沂方麵作戰的企圖……此時,龐炳勳已不敢奢望第五戰區長官部能向臨沂雪中送炭,催促援軍的電報多半隻能換來一句幹巴巴的“堅守待援”。
然而,眼見十餘年經營毀於一旦,他龐炳勳不甘心,更不服氣!臨沂如果成不了他的榮耀之所,那就索性成為他的埋骨之地吧!
“來人!”龐炳勳對門外喊到。一個當值軍官聞聲進來。
“電告軍委會……”龐炳勳一邊斟酌著措辭,一邊交待,“職軍苦戰月餘,傷亡甚重,如無有力之援軍,恐臨沂危矣!……”
這名年輕的軍官記完電文,卻沒有立即轉身出去:這可是一封越級電報!他看看龐炳勳,又看看參謀長。
“去吧,把我的名字也署上!”王瘦吾平靜地說道。“還有我的!”馬法五又補上一句。此時此刻,違例與失城,兩害相較,也隻能取其輕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