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言家舊事 四(1 / 2)

東方蒼雲繼續道:“‘七魂喪門釘’上喂了劇毒,言世澤又在激鬥之際,氣血流動更快,饒是他內功精湛,也隻是片刻的功夫,就再無抵禦之力。我迎上一刀,正斬在他背心,鮮血濺到我的臉上,又腥,又熱。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倒了下去,倒在錢兄弟的屍身旁邊,再無生機。

這一戰還遠未結束。廳裏廳外,高呼低喝打鬥之聲不絕於耳;處處可見刀劍相交,陸續有人倒下,倒下後再也不曾站起。那些死去的人,有素不相識的,有相交泛泛的,也有我的至交好友,至親兄弟。我每每回想起來,都會感到痛苦、悔恨、愧疚與恐懼;但在當時,我卻沒有這些感覺,隻是,麻木。

日暮,落幕。

言家滿門皆歿。

我們幾家幸存下來的也僅有二十餘人,大多還受了傷。三大世家的家主皆盡斃命,肖大人也損了一條手臂。這一戰結束了,但言家之事還沒有完結。”

“你們先是要確認,言家的人,是真的死了。”言嘯軒冷聲道。

“是。”東方蒼雲猶豫了片刻答道,“我們用了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將每個人的頭顱都割了下來。”

言嘯軒繼續說道:“然後你們就守在言家,等我回來。”

“你若沒有死,我們所有人往後都不能安穩地活著。”東方蒼雲說道,“我們湊出了八位還有再戰之力的高手以逸待勞。三日後,你回到了言家,隻是沒人能想到,接下來的一戰,會是那般結局。”

此刻,言嘯軒站在廳中。那一戰的結果東方蒼雲雖未說明,但孰勝孰敗,也自是不言而喻。

至此,當年言家之事的來龍去脈,也大致說明。

小王爺朗聲道:“言家謀逆犯上在先,落得這般下場,實不足惜。”麵對著言嘯軒冰冷的目光,小王爺沒有退避。他是皇家的人,要維護皇室的尊嚴。

東方蒼雲歎道,“言家謀反的證據,係言家與瓦剌國師也先所來往的二十八封書信等,是肖大人偽造的。肖大人年輕之時,欲拜言家上任家主為師。可言家武功不傳外人,家主拒而不納。數十年後,肖大人武功大成,江湖中罕有敵手,卻幾度敗於言家人手中。他引以為恥,引以為恨。”

“肖石逸下落如何?”言嘯軒問道。

東方蒼雲答道:“幾個月後,他因言家之事獲罪,之後音訊全無。”

言嘯軒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道:“當年皇上下旨誅滅言家,是受人蒙蔽,還是……”

東方蒼雲歎道:“我不敢妄言,但你心中想必早已有了答案。”

言嘯軒沉默。這十年來,他渴望著,期盼著,言家一案能沉冤昭雪。他也不願、不能、不敢相信,相信當年那令他親、令他愛、令他敬的朱大哥,竟會殘忍至此。可他又不得不相信。以宣宗和兄長的交情、對言家的了解,怎會相信言家反叛?若宣宗並無誅滅言家之意,僅憑肖石逸又怎能生出這多事端?

言家的忠義,可照汗青。“留取丹心照汗青”是自古以來士子的願。殘酷的是,這不過是屈指可數的人的幸運,更是數不勝數的人的遺憾。曆史是殘酷的,殘酷得僅以兩指用纖毫之力將史書翻動一頁,便掠過了百十年,摒棄了千萬人。若言家之事就此蓋棺論定,後世又會如何評述?或許言家人的姓名、忠義和功績都會被人遺忘,遺忘得連死亡這最極端的方式,都無法證明他們曾經的存在;也或許更淒慘,淒慘地後世人會以一言而蔽之,“宣德五年正月葵醜,言家反。遂夷其族。”

到如今,他隻能憑自己,憑著手中的劍,找回真相,討回公道。

東方蒼雲心中也是五味雜陳。那一戰言家固然覆滅,但幾大世家的高手也傷亡殆盡,不複往昔榮光。東方蒼雲曾後知後覺地想到:“當年宣宗借幾大世家之力對付言家,同樣也是以言家削弱幾大世家。”可這句話他不能說,隻能埋在心裏。“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還有一個問題,”言嘯軒道,“你隱瞞了什麼。”

東方蒼雲誠然隱瞞了一些事。他從最初的慌亂鎮定下來之後就想明白,哪些話是不該說,不能說的。他清楚哪怕隱瞞了一些事,以言嘯軒的性情,並不會為難自己的妻兒;而他若是將自己所知和盤托出,所牽連的青花會和錦衣衛,絕不會放過自己的妻兒。東方蒼雲猶豫了片刻,這片刻的猶豫也是刻意做給言嘯軒看的,“當時,言昊然並沒有死,而是被錦衣衛的幾位高手押解進了京城。”

“我大哥還活著?”言嘯軒顫聲問道。

東方蒼雲緩緩搖頭,“那年端午,言昊然被處死。”

言嘯軒心中燃起的一絲希望又消逝地蕩然無存。他失神了片刻,恢複了往常的冷靜,“當年那一戰後,你們足可以一把火燒個幹淨,毀屍滅跡,可你們卻沒有那麼做。”

東方蒼雲搖頭道:“幾大世家傷亡慘重,又怎能瞞得過去?再說,若是之後我們能殺了你,又何須隱瞞?”

言嘯軒搖頭道:“還有別的原因。言家一戰是在正月十二,我回到家中是正月十五。我曾打聽過,這三日中,城中並無你們一行人的蹤跡。隻在正月十五,有一行人自北門出城,想是肖石逸等人押送我大哥進京。這三日裏,你們都在言家的宅子裏。我後來也查看過,每間屋子都有翻動的痕跡;再者,我大哥當時沒有死,而是被押向京城。也就不難推斷,你們是在找些什麼,卻沒有找到,於是你們打起我大哥的主意。肖石逸以為他們錦衣衛有的是手段讓人開口,可惜他打錯了算盤。我大哥是言家的好男兒!不過我想知道,你們在找尋什麼?”